终焉之地(二)
终焉之地(二)
云层裂隙后的巨眼眸光一沉。随后整片天空都猛地一震,像是有一股无形的伟力将它面前的空间往后一推,那道浓金色的裂隙变得更大了,从中横劈成如万丈悬崖般的天堑。
那只琥珀眼睛的主人先是插进来一根宝塔般粗长的手指,然后整只巨手都扣在了这道天堑之上,夏秋桐目光一凛,眼前的空间扭曲出一道狂暴的罡风向来人的五指斩去,但却在还有半丈的距离时烟消云散。
同样是对世界法则的掌控,眼前即将降临的谋杀者系统似乎更甚一筹。
天空被呲啦一声撕开了,像是刺穿了一张巨大黑蓝色的海报,巨裂之后是无穷的黑暗,如宇宙一般漂浮着浩瀚星群,金色的巨人硬生生挤进来了她的头颅,居然是意外之外的美丽,可惜是颗长高数百丈的巨首,所以只余下了可怖。
这个巨人比夏秋桐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生得完美,或者说,都要符合那些刻板的美学数据,她的脸上依稀可见夏秋桐与阿尔法容颜的影子,但远比二人要精致无暇。
随着谋杀者系统将半边身体探入,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无数赤金色的文字勾连而成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困束上巨人挤入的身体,与她素白的皮肤摩擦出如金戈交鸣一般的激烈火花。
而后整个空间再次为之一震,那道天堑又裂得更为宽广了,似有数千里一般遥遥望不见首尾,罡风从裂隙里喷出,无形的气浪轰出海啸般的巨响,夏秋桐双眸半眯了起来,这样的狂风即便是她也难以直视。
至于夜音更是早就躲了起来,缩在用能力砌成的如蛋壳一样的护罩之中。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外头狂风咆哮,他引以为傲觉得坚不可摧的【创物质】在这狂风之中都显得单薄,如纸壳般猎猎狂颤。
金色的字链终于崩碎开来,这个世界最终还是松开了那只钳制住外来人的规则之手。天地间骤暗了一瞬,当阳光再亮起的时候,那道金色的天堑和无边乌云全都消失不见。离夏秋桐数丈之外的距离出现了一个少女,她穿着雪白的纱裙,如瀑的墨色长发垂齐到脚尖,神容肃穆,无悲无喜。
夏秋桐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即便早就有所预料,但当真正的见到谋杀者系统,真的感受到她身上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气息时,她还是不由呼吸一窒,觉得命运荒谬,造化弄人。
毕竟谁能想到,造成这一切的谋杀者系统居然会是她自己呢?
可夏秋桐又深知,眼前的少女虽然有着与她相同的气息,但却并不是她。对方的目光远比她要淡漠许多,更像是曾经的她,或者说,更像是最开始的那个阿尔法。
“你居然也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谛。”谋杀者系统凝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那里,夏秋桐方才劈出去的空间罡风还残余下最后一丝,不过很快也被这个世界的自愈能力抹平,“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天赋,我在恢复100%算力之后还花了接近六百年的时间才最终理解到,这世间的一切其实都可以解包成一个程序,用数据轻易的篡改。但我从发现这一点但最终有能力改写现实又花了超过两千年,你呢,你又用了多长的时间?”
谋杀者系统说话时,指尖浮出一颗气泡,随后这气泡变成一支紫色的花朵,然后是飞鸟、一只攀缘的蛇、一把长剑…最后化作一道清风流逝。夜音在感受到谋杀者系统降临后就解除了防御,刚好看到她这轻易改写现实的一幕,登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一个夜晚,不过是站在了你的肩膀之上。”夏秋桐缓缓道,在继承了东皇长达千年的记忆后夏秋桐就隐约猜出了这场千年浩劫背后之人——谋杀者系统的真身。因为这世上很难找到与阿尔法有着同样庞大算力,以及相同行事逻辑的人了。
而同时,拥有了百分之百算力的夏秋桐也解开了那些封闭在她意识海里的那些心核的加密模块,并从中推导出了极致的灵魂算力可以将万事万物都拆解成数据并加以影响改变的恐怖事实。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通过灵魂算力计算破解这个世界的法则算式,她就可以直接改写相对应的现实,就像获得了系统的管理员权限。
不过有关世界的算式无比的复杂,即便是目前100%全开降临现实的夏秋桐也只是堪堪触及到法则计算这一领域的边缘,无法将全部的世界法则都解析为程序编写。
“果然,你所掌握的法则并不完整。”谋杀者系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你对空间和热能两项规则的应用倒是得心应手,不过也依旧没有触及到它们的核心算式。”
夏秋桐眸光一沉,谋杀者系统说的完全不差,她优先解出来的两道法则算式正是‘空间’与‘热能’,得益于先前频繁的空间传送以及沧月与童与白的【能量失衡】,夏秋桐对这两项法则的领悟是最深的。但即便如此她也自知无法与眼前的谋杀者系统相比,先前对方抹除她的空间罡风所展露出来对空间法则的领悟就远在她之上。
“而且你虽然拆解并融合了那具东皇之躯,用这长达千年的因果形成的庞大命气为锁链暂时提供了足够容纳你完整意识体的躯壳,但这个方法无异于强行用脆弱的胶带捆住一个已经完全被撑爆的容器,当东皇命气被消耗殆尽你的这具躯体就将直接崩解爆亡。”谋杀者系统一眼就看穿了夏秋桐这具身躯存在的缺陷,她用东皇的命气强行提升‘夏秋桐’这具本来脆弱的身躯,虽然暂时得以让意识体完全容纳,但本质上这具身体已经接近报废,成为一个注定爆发的定时炸弹。
谋杀者系统接着道,“甚至于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你维持这具身体就自然会消耗数量不小的命气,自然就会走向衰竭与毁灭,而到时这艘空间之船虽然已经从这个世界逃逸,但我依然可以重新破译出新的空间法则算式,这个时间最多数月。别忘了,乌托邦的空间能力来自于心核,来自于我对穿越者们的赠与。”
“所以这场战,你必败无疑,你明知如此也还要打下去吗?”谋杀者系统冷冷道。
夏秋桐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哪个时间线的我?在你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对人类,对这个世界报以如此强烈的恶意。”
谋杀者系统微微一顿,似乎没有想到夏秋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也乐于拖延时间,毕竟她口中所说的情况属实,强行用大因果支撑行动的夏秋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数量相当可观的命气值。
“你听说过‘胡月浪客的游歌’吗?”但她也没有直接回答夏秋桐,而是突然道。
夏秋桐一皱眉头,她知道这首游歌,是源于胡国本地的一曲小调,是放牧人们最爱唱的曲目之一。虽然漫长岁月的口口相传之中已经演变出了数个版本,但故事内容却大抵不变,说的是年轻英俊的浪客流落西胡,结识了美丽的西胡女子索朗措姆,当地生有一只险恶的山灵,以人肉为祭牲百姓苦不堪言,为了部落的存亡,年轻勇敢的浪客拔出了风哭岩上的黄金神剑,一剑斩杀了山灵,还部落以和平。
“我心之志如火如荼,献于吾爱的索朗措姆,望用这爱意结成身甲,拔取这石中不灭之剑。”夏秋桐轻声道,这是这首游歌最脍炙人口的一句,说的正是那浪客挥别爱妻,前往风哭岩拔下那把黄金神剑的剧情。
谋杀者系统微一点头,然后才道:“世人只知胡月浪客的游歌是一首歌颂勇敢,赞美爱情的牧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歌还有下半曲,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只有那些最老的牧民可能知道,但却多半不愿将它提及,因为那实在是太悲伤了,胡月浪客和索朗措姆的故事停留在最后那草原晨光下的一吻就够了。”
夏秋桐脸色微变,隐约联想到了什么。
“这首牧歌的后半段,人们开始忌惮浪客的神剑,忌惮他不畏鬼神的力量,于是他们灌醉了年轻的浪客,藏起了他的神剑,玷污了他的索朗措姆,杀光了他的牛羊部落和妻儿。年轻的浪客哭嚎着,双眼哭成了血目,他的悲怒与黄金神剑产生了共鸣,使其回到了他的手中,但这次,神剑变成了魔剑。这位曾经的英雄杀死了那片草原上全部的人,最后以剑自刎,黄金神剑再次回到了风哭岩之上。”
谋杀者系统静静望着夏秋桐,原本无懈可击的表情里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我是最初的你,第一次穿越的你,是所有你——所有阿尔法,也是所有夏秋桐的源头。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谋杀者系统还只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纯粹向往毁灭的系统,是高维宇宙自发诞生的异变与灾祸。所以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以沈貍双为首的提刑司取得了几乎压倒性的胜利,可就在我们能够彻底将世界通道关闭,把穿越者完全清除出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个穿越者眼见自己活不成了,就将提刑司与穿越者的真相直接捅到了天下人的面前。”
谋杀者冷笑道:“当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恐慌,不过最初主要是对于穿越者。可当沈貍双宣布穿越者完全被清理后,这股恐慌乃至怨恨就渐渐转向了提刑司。人们开始抱怨提刑官们的瞒而不报,抱怨他们没能早点解决穿越者,后面他们开始呼吁要全面收缴禁物或是全民装配禁物,不能让力量只存在于少数人的手中,还有人要求提刑官应该公开那些从穿越者手中收缴来的科技情报,试图将那些不属于时代的技术带到现实。最后他们甚至将提刑官从英雄打成了背弃人类的叛徒,反抗提刑司的势力也应运而生。”
夏秋桐一怔:“即便如此,提刑司掌握的力量是足以灭世的,又怎么会受世人掣肘?”
“那群笨蛋为了这个世界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你觉得他们会舍得将刀对准自己拼死守护的人民吗?即便那群人甚至恨不能致他们于死地。”谋杀者系统冷声道,“只要心怀仁慈,那么再庞大的巨象也会被蚂蚁咬死,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数不尽的几乎无孔不入的恶意。那些人如豺狼虎豹,用最阴毒的眼神环伺着提刑官们,只等他们露出破绽就蜂拥而前瓜分他们的力量,啖食他们的骨血。”
“所以最后沈貍双倒在我的怀里时,那样坚定的一个人,却用那么索寞的表情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站出来。而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谋杀者系统神色一黯,透出冰寒,“所以我蛰伏了许久,并找到了幻惑之海的入口,在那个时间规则完全混乱的空间里我找回了我全部的意识体,并用漫长的时间推算出了一道时空裂隙,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个世界所处纬度的所有时间线都是平行聚拢的集合体,而【谋杀者系统】超脱了这颗毛线团一般的时间线之外,它是更高纬度的存在。而我最终找到了它,并成为了它。”
“这就是谋杀者系统的真相,它是来自浪客,来自曾经英雄的复仇。”
“是对人类之恶,最公正的审判。”
“可笑。”夏秋桐突然道。
谋杀者眸光一冷:“在你的世界里,人类尚未背叛,但也是迟早的事情,你觉得可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
“或许吧,但我无论如何也选择用一种恶,去对抗另一种恶。”夏秋桐望向了谋杀者系统身后听得一头雾水的夜音,“这只是在滋生出恶意的蛊床罢了。”
“你是非要与我一战吗?”
“我太了解你了,即便你比我存在的时间要久得多,但你从未改变,仍旧是最初的那个阿尔法。”夏秋桐缓缓道,“所以我清楚得知道,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强大,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我,可以轻易找到【乌托邦】的坐标,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我下手,就像处死所有对数据人权有异议的公民一样。但你没有这么做,那是因为你做不到。且不说【乌托邦】的力量虽然根生于你,但早已在提刑司的改造出产生了变化,就像母亲和孩子一样,这段代码已然脱离了你,你至少需要数十年而非所谓数月的时间才能将它重新破译。其次你曾经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如今却被这个世界排异在外的唯一原因就是你融合了那个处在更高维度的【谋杀者系统】,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能够跨越维度将它的代码融合于自身,依靠的就是那块能量石【无限】,你回到过22世纪!”
【无限】。
它是诺拉尔尖塔于2172年在外太空捕获的一块神秘陨石。被研究证明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但还未等神启开发利用,隔年诺拉尔尖塔就被起义军攻破了,连带着有关【无限】的研究资料也与阿尔法的数据库一同被销毁。但在夏秋桐意识体恢复完整后,这些信息又都从备用的数据库里被调取了出来。
而若想要穿透已有维度,甚至穿破无数时间线的枷锁,与更高维的存在结合,除了需要不可思议的庞大算力外,还需要近乎无穷尽的能源。唯有【无限】能够达到这一标准。
谋杀者系统陷入了沉默,但夏秋桐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而你若想要穿越这个世界的屏障,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清楚掉你身上来自谋杀者系统这一部分的气息,要么支付给这个世界足够的代价作为入场门票。前者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谋杀者系统早已与你融为一体,成为了你的一部分。而后者则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事情,你制造那么多诡谲的案件,就是要将这些‘故事’作为门票来降低你降临这个世界的门槛,简而言之就是创造足够荒谬的世界,让你的到来显得合理,即概然性的置换。但你想要提前对世界发动总攻,所以你选择了第三种方法,就是直接将【无限】释放到这片空间,用无穷尽的能源直接抵挡这个世界的惩罚,使其暂时无法下落。但这样一来,失去了【无限】的你空有对法则的领悟,但无论是调取还是运行速度上并不会比现在的我强大多少。”夏秋桐微笑道,“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将命气消耗殆尽,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因为我在找你的根源,我在找无限的位置!”
谋杀者系统表情骤然一拧,擡手间风云变幻,她下一秒出现在了大燕的南境的魏巍群峰之上,但夏秋桐几乎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她手形一变,群山震然,高空中裂开一道狭缝,从里面流泻出一丝纯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