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年
人间一年
朱雀从广月殿走出来的时候，天上那三枚太阳刚刚升起。
烈日凌空，如三团炉火，即便隔着寒冰凝结的护罩也能透过来一丝灼意。
猎炎紧跟着他身后出来，望着宫道两旁青黄不接的一片花田一时失语，叹了口气道：“看来祂真打算赶尽杀绝。”
“大燕这里是三日悬空的旱灾，大半沃田都化成了黄土，而西胡那里却据说是九颗月亮的冷夜，一晚就将百城冰封。”朱雀声音冷厉，全然没有往日的暧昧轻佻，“祂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呢，在说祂推月换日本事大的很，可以轻松将这个世界覆灭。”
“我呸！祂要真能这么容易干翻我们，何必玩这些花把戏？何必缩手缩脚千年之久？”猎炎操着怒腔，“老夫生死人间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向我们示威？先自觉把脖子擦亮点吧！”
他骂的狠厉，似乎真就天不怕地不怕，视谋杀者系统如土鸡瓦狗一般。但作为共事多年的同事，朱雀自然听出了他那干巴巴的狠厉之色下包裹着的不安。
“祂恐怕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要来了，那到时候派你去做前锋？”朱雀笑。
猎炎闻言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而后狠狠白了朱雀一眼：“去就去！老夫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岂会同意恒儿成为提刑官？我辈生于此方天地，自然要对得起这方天地！”他将瘦窄的胸脯拍得震天响，但眼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但这也是自然的事，毕竟再勇敢的猛士也未必敢挑战神明。
猎炎望着天空，一道湛蓝寒冷的冰罩笼在数十丈高的地方，三轮悬日辐下的热浪如海潮般扑卷在冰层之上，灼融出圈圈伤洞却又被持续不断的寒冰之力弥补，从下望去倒像是湖水被雨丝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真没想到在灾厄不在时候，还能暂调沧月的力量做出如此布置，公输灵那丫头真是不可思议。”猎炎看着这个能自动愈合的护罩忍不住感慨道。
当初为了解决三日悬空天下炎灾的问题，白虎公输灵独自一人前往沧月的心灵之间与之对话，试图借用沧月的力量，因为它是提刑司所拥有的最强大的寒冰禁物。
这个想法一开始并不被其他的提刑官认可，即便是朱雀也觉得此举荒谬，白虎多半无功而返。因为除了像威尔这种表达欲爆棚的特例，大部分禁物是不会与主人之外的人沟通的，更何况沧月在记录里根本就无法沟通，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那一句“救救我们”。
但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公输灵居然真的从沧月的手中借到了力量，将它的寒冰本源剖出来了一部分制作了这面巧夺天工能凌空化冰的【九龙玄冰罩】。据她所说，心灵之间的沧月并非活物，而是一项一问一答的程序。而夏秋桐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会陷入不测，所以一开始就将自己测试出来的部分代码写进了【合成大东皇】，当有人分数达到一万分后这份资料就会自动释出，发给四相。也直到这时公输灵才意识到，她自认为无懈可击完美严密的晶脑系统其实早就被夏秋桐破解了。
而这份资料里甚至包括了夏秋桐和沧月的那些隐秘对话，其中就有对东皇的猜疑。
若是曾经的夏秋桐或许会选择隐瞒这部分事实独自消化验证，但现在她选择将最后的知情权和决定权交给四相，交给这些她相处过并信赖的伙伴。
在拿到这份资料时，除了沈貍双外的四相都聚集在一起，正要探讨如何应对谋杀者系统搅乱的天象。那时朱雀就见公输灵这个早慧的女孩盯着晶脑，瞬间就红了眼眶，然后才嗤笑道：“不能再叫她失望了。”
于是她转头就投入了对沧月以及部分禁物的解码与力量提炼中，短短数月不止成功发明了以沧月力量为根源的【九龙玄冰罩】，还制作了可以隔绝严寒的【神炎八宝盾】与抵御风暴的【龟夜岩】。但短时间内重炼出三件强大的禁物子体也对公输灵负担不小，毕竟剖解禁物力量的过程也涉及到对命气的消耗，若非朱雀及时发现公输灵的异常硬闯了一次公输世家的禁地打断了公输灵提炼第四件禁物子体，恐怕她炼制到一半就会毙亡。
“可惜这面冰罩也持续不了太久了，灾厄没有回来之前沧月能够提供的力量相当有限，所以这面【九龙玄冰罩】才会从原来的千百丈高龟缩至此。”朱雀也顺着猎炎的视线向上眺望，脸上滑过一丝担忧，“西胡和云樾那边怎么样了？在楚雍国土尽焚后它们与此处就是最后的三处根据地了。”
“西胡那边情况尚可，但云樾昨日雷暴再升一阶，【龟夜岩】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庇护十城，所以昨日青龙他们决定将南安、小湖州放弃，将两城居民就近护到下函州。”猎炎欲言又止，脸上抹过一丝不忍，“在护送的过程中穿越者数度偷袭，现今杀戮排行榜第一的夜音亲自出手，重伤了青龙和杀机…而束魂与檀莲子两位不幸陨落了。”
朱雀的呼吸微微一窒，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声：“鸦知道了吗？”
“他比老夫还要先知道一刻，束魂死前最后给他发了一则消息。”猎炎动容道，“可那小子什么也没说，昨夜就闭了房门至今也没出来。”
朱雀点点头，忍不住心头一酸。而后他看向身旁的猎炎，两年的时光让他的身高拔长了不少，都快到朱雀的肩头了。
“你与檀莲子多年交情，心里想来也不好受吧。”
“害，说是交情，不就是对骂嘛！只是现在少了块石头来骂，不太习惯罢了。”猎炎故作洒脱地抹了一下鼻子，但少年虽然神情倔强，但眼中还是划过了一丝落寞，“唉。老夫总说他冥顽不灵是颗没开化的石头，早晚死在自己这幅倔脾气上。这不，他那晚就是硬要舍身断后，说什么都不让，最后被那夜音一刀劈成两半，连舍利都没留下…连舍利……”猎炎的声音越来越颤抖，最后居然破口痛骂起来，“这小子连全尸都没留下啊！！连全尸都没有啊……”
猎炎终于还是忍不住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朱雀安静地看着他，觉得喉咙也有些哽咽了。少年抹了抹眼泪，然后才涩声道：“老夫与那小和尚吵了那么久，其实早就把他当作至交好友来看了，他又何尝不是这么看待老夫的呢，可是我俩脾气都太倔了，很多话都不愿意说出口，现在也只能说给大人听了。”
“这些年好多人都故去了啊。”朱雀的神色透着萧索，“‘云窕’、‘知明月’、‘青芙蓉’……就连‘解命师’那丫头也死了。”
“那丫头占了一辈子的命，恐怕没算到过自己会死在最后一次占卜中吧。”
“她拥有类似‘知天箴’的能力，又怎么会没算到呢？”朱雀却摇摇头。
当初谋杀者系统突然发布灭世任务，一夕之间就造成七城崩毁数十万人被轰杀，而仓促之下，为了防止更多城市陷落，只能借用解命师的能力抢在穿越者之前对他们下一批要毁灭的城市进行预测，但‘寻觅’本就是极耗心力和命气的过程，越是准确快速的寻觅越是如此，当时解命师只用了半日时间就精准占出了共计117座目标城市，而那时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是朱雀亲自去解命师那儿拿的结果。
但这样强度的占卜，解命师整整坚持了半年。也正因她的努力，提刑官才在前期堪堪守住了防线，迅速建立起一个个人族据点，没有被暴起的穿越者们一网打尽。
解命师最后一次占卜，占的是谋杀榜第二【开膛手】，这个谋杀者系统招来的新人拥有着惊人的实力和令人胆寒的残忍，在极端的时间就从默默无闻的新手杀进了排行榜中，并一路高歌猛进到了第二，仅次于夜音之下。
而【开膛手】的进阶自然靠的是碾压级别的谋杀量，他的能力【量子毒群】能够通过微粒传播病毒，是极为恐怖的群体性杀招。而且随着【开膛手】一步步升级，【量子毒群】变得更具有传染性，几乎半个时辰内就能感染掉一座城市近几十万口人，所以当时提刑司内部将杀死【开膛手】列为了最紧急的任务。
令人意外的是，解命师只用了20分钟就结束了对【开膛手】的占卜，但她却没能亲手将结果上交。朱雀找到她的时候，盲眼的少女穿着她最喜爱的黑色蕾丝长裙，躺在一张用蜡烛和一群玩偶圈围起来的玫瑰花床上，她神情安详嘴角含笑，那张染了血的预言红柬就静静和导盲鸟一起握在她并拢的双手之中。
“她是做好了告别才死去的。”朱雀缓缓地道。
“也正因为她的努力，我们才成功杀死了开膛手，虽然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猎炎深吸一口气，“如今我们这一代的提刑官，还剩下的有多少呢？”
“守护到最后一刻吧。”朱雀叹息，眼见天上冰层又是褪然一缩，变得更加低矮，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或许某一天，老夫也会步这些人之后尘，若真到那时，还望朱雀大人能护下恒儿，让老夫一人魂去就好。”猎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道。
“慕容前辈……”
“如今也就只有你们几个知道老夫是真实的魂体伴生，而非恒儿癔症分神了。”猎炎声音苍凉，“若真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还希望大人能保守秘密，就让恒儿觉得是自己的病被医好了吧。”
朱雀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人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
“不好说。若一直是这般强度，那么短则二月，长则半年这个据点也会被破掉。”
“去往幻惑之海的鹤君和威尔还没有回复，玄祖大人也已经一年没有消息了。”猎炎摇头，“虽然这一年来禁物的使用不受影响，但玄祖大人也再未将我等召往云端，连一句指示都未留下…祂是否已经放弃了我们？”
“不会的……他不…”朱雀眉头微微一皱，可还没等他说话，突然怀中长配一暖，泛出微光。
他与猎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双双从对方脸上看出讶然。
云端会议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