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急景凋年
棺木缓缓启开,王元姬盯着棺木挪动的缝隙,嘴唇微微颤动,她挽着司马昭的手,低声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太初兄长这副发了疯的样子,让她感到陌生、畏惧。
张春华坐在原地,手里撑着拐杖,回身侧眸道:“阿昭,你带着元姬先回去,这里有我看着。”
手里拿着验尸工具的仵作围着棺材动手动脚,王元姬一边走一边回头,见了这画面直接泪流满面,甩开司马昭的手,说:“这是做什么啊,让媛容姐姐去了都不能安生。”
司马昭神情凝重地望着夏侯玄执拗悲愤的背影,又牵起王元姬的手腕,将她强行带走,垂眸道:“太初想要一个答案。”
秋风席卷着满地的枯叶与尘埃,吹进悲恸者的耳中,犹如凄泣悲歌。
张春华头上的银丝在风中吹舞,眸中倒映着灵堂里翻飞的白幡,人们很难从她的眼里读懂什么,她冷眼旁观地看着一群凌乱忙碌的人,不发一言。
夏侯玄垂泪望着妹妹的遗容。她平静地躺在棺木中,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手臂上落满了瘟疫生的红疹,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仵作表态,夏侯徽的确是死于这场瘟疫。
他失魂地坐在地上,望着一角冰凉的棺木,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仿佛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心脏抽痛地跳动着,像是一张火辣辣的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他懊悔,当初不该同意妹妹嫁进龙潭虎穴般的司马家,他失礼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张春华,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们全家上下都安然无恙,只有我妹妹因病去世?究竟是她不幸,还是你想让她死?”
张春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望着寂静的灵堂,说:“我若是容不下她,当初就不会答应她嫁进来,她既已做成我儿妇,我又岂能加害于她?”
“子元呢,子元知道媛容已故的消息吗?”夏侯玄急问。
“讣告已经传出去了。”张春华撑着手杖起身,回眸望着夏侯玄惨白如纸的面颊,冷声说:“验也验过了,是走是留,夏侯公子请便吧。”
所有人都见状默默退下,他不肯走,坐在冰凉的石阶上黯然神伤,秋风吹进他的衣袖里打转,在他看来却像是妹妹对他的挽留。
“媛容,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踏进司马家一步。”
林叶间的风又吹起来了。
…
死亡让家里的氛围变得更加沉重。阿皎仿佛知道母亲的离去,一直躺在摇篮里哭个不停,无论王元姬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一口奶水都不肯喝,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活生生要饿过去。
她抱着阿皎四处走动,又怕她脆弱的身体被风吹病,就将她带到夏侯徽生前居住的房间里,这里残存着母亲的气息。
驻足在熟悉的屋檐下,一眼望去,她仿佛看见从前的冬日,她们聚集在这间小屋里谈天说地,想着孩子们出生之后,该有多么多么热闹。
如今她孤身一人抱着阿皎,面对人去楼空的房间,心中写满凄凉。
她把阿皎放进摇篮里,叫来门外看守的侍从。
“夫人有何吩咐?”
“把伺候过夏侯夫人的女使和侍从都叫过来,一个不许漏下。”王元姬利落地吩咐,紧接着重重关上了门。
她坐到摇篮边上,用手帕擦拭司马皎脸颊上滚落的泪珠,抬眸的瞬间瞥见床头上摆放的一串沉香木手串,串珠上刻着歪歪斜斜的“徽”字。
手串对司马皎有着异常的吸引力。当她拿起手串放进摇篮里时,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泪珠流淌进字刻的沟槽里,沉入梦乡。
“梦里有夏侯姐姐,她会永远爱着你。”王元姬为司马皎轻轻盖上被子,喟叹道。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夫人,人都到齐了,听您吩咐。”
王元姬起身推门而出,将门再一次关好,立在庭院中审视带来的佣人们。
“你们中有人得过疫病吗?或是家里人有相似的症状?”
佣人们低头不语。
她换了个思路问:“夏侯夫人这段时间接触了什么人,可有外人进门探视?”
前排的佣人闻声摇了摇头。
王元姬一步一步迈下台阶,目光盯上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妇女,她只觉得这张脸无比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把头抬起来。”她呵斥道。
心虚的女人将头埋得更深了,王元姬俯身下去,用手抬起她的下颚,露出一张青白寡淡的脸,眼里还闪着凶光。
“是你!”王元姬大叫一声,瞬间想起到底在哪见过她。那是在前往洛边村的路上,司马昭因喝了她的酒染上了疫病,她还打了钟会一巴掌,因此王元姬对她记忆深刻。
不好的猜想在心底荡漾开来……
“拉下去,先把她和众人隔开。”王元姬谨慎地后退一步,示意旁人散去。
妇人一边叫嚷一边挣脱,王元姬实在心烦意乱,将心腹的手下拉到一边耳语道:“去查这个女人的来历,一定要具体到哪户人家,晚上给我个信。”
夜晚很快到来,在外帮忙操持丧仪的司马昭也一身疲倦地回来,王元姬抱着刚刚被奶妈喂过奶,陷入沉睡的司马皎。
她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阿昭,我好像知道夏侯姐姐的死因了,到底是谁在背后使绊子。”王元姬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
司马昭在她对面落座,阴郁的眼睛里已经写明了答案,说:“燕王曹宇,也未必是他亲自下的手,或许另有其人,但总归是和他有关系的人。”
王元姬紧紧搂着怀里的司马皎,眼睛骤然睁大,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大嫂去世,最大的受利者是谁?”
“如今陛下在宗室朝臣中挑选辅政大臣,曹爽和曹宇风头正盛,这时候借刀杀人排斥异己,利用夏侯姐姐的死破坏司马家和曹家的结盟关系。”王元姬越说越觉得心惊胆战,头脑被滚烫的血液冲刷着。
“正是我的猜想。”司马昭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