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情深不寿

司马昭抬眸望着她，疑问道：“她怎么混进来的？”

王元姬用指尖敲打着桌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碎碎念道：“是啊，她怎么混进来的呢？这时候家里家外的戒备都如此森严，奇怪。”

沉默了半晌，司马昭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得王元姬晕头转向，她劳神苦思地揉了揉眼。

“以后太初兄长真的会与我们断交吗？”王元姬咬着手帕问。

“不会。”司马昭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们又怎么不知这其中的纷乱，要是真因为此事与我们一刀两断，最后得利的不是燕王曹宇？”

王元姬打算明日登门夏侯府去把这件事解释清楚，这一夜睡得也不好，总是幻觉听见阿皎的哭声，频频惊梦，频频醒来。

她想李惠姑与她是极为亲近的。夏侯玄或许不肯完全信她的话，李惠姑同她一起长大，那情分是别人远不能及的。

当她执着地见了她一面，把这番解释原封不动地倒出来，李惠姑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侧着脑袋看枯枝上的残叶，就像没听见王元姬苦心孤诣的释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岁月逝，忽若飞。”

王元姬的心就像被烹在油锅上煎炸一样，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急着说：“这大疫时节，生死都由不得我们，更何况还有有心之人在暗处兴风作浪。”

“你不必解释。”她平静地凝视着她，说：“我明白，说这么多是想把媛容的死和你们家撇清关系，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来的，不如从门后离开吧。”

王元姬的声音气得发抖：“惠姑，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

惠姑冷硬地打断道：“媛容在病重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丝消息透露出来，害得我被郭夫人困在宫里好些时日，白白浪费了时间，安的到底是什么心？郭夫人难道不是你家安插在宫里的势力吗？”

王元姬被这一番话冲击得双腿发软，瘫软无力地坐在石椅上，差点语无伦次地说：“那时候我和阿昭都在洛边村里，他也生了病，家里的事情都是婆母做主，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李惠姑轻笑，那笑容里深深烙印着嘲讽，“回去问你婆母吧。”

落下冰冷的语句，李惠姑转身就走了，王元姬站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心里窝火地离开了夏侯家。

一边走，王元姬思考着李惠姑话里未说尽的意思，难不成夏侯徽的死真与她婆母张春华有关？不可能，如今曹爽和司马家走得近，她没道理去害无辜的夏侯徽啊……

张春华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人，王元姬对她向来敬而远之，可为了查清夏侯徽的死因，她必须要去明明白白地问一次。

彼时的张春华正跪坐在蒲团上誊抄书简，至于书上的内容王元姬无心细看，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张春华身边坐下，欲言又止地开了口。

“母亲，儿媳有一事不明。”

张春华依然专心致志地写着书简上的内容，云淡风轻地开口：“为了夏侯徽的事情？”

王元姬的心颤抖不已，轻嗯一声。

“你去查了那个女人的身份，知道她是从曹宇的庄子上来，是么？”

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是公之于众的答案，外人能看见的。朝堂之上有辅政大臣之争，曹爽他们都能看出来是敌人设下的离间计，不会因为夏侯徽的死和我们司马家绝交，明白吗？”

王元姬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跟不上张春华的思路，疑惑道：“那……”

张春华停下了手中的笔墨，漆黑的眼仁里掩藏着汹涌的波涛，冷笑道：“我们和曹爽能联手扳倒曹宇，谁说未来曹爽不会反过来再扳倒我们？夏侯徽终究是曹家人，借敌之手提前除掉一个隐患，不好么？”

所以，那个女人能带着病潜进府里，都是有张春华的默许。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

王元姬迟迟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清醒之后的手脚已经变得麻木，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累了，回去专心养胎吧。人死不能复生，徒劳伤心，不如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张春华不再理睬她。

从张春华的住所离开后，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两眼无神，走路僵硬。

怪不得，从前有人说司马家是龙潭虎穴，她只当个笑话听，想不到这句话真的灵验到夏侯徽身上，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她眼前一黑，摔倒在鹅卵石路上。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家里的床榻上，四肢疼痛难忍，视线晃晃悠悠从模糊到清晰，涌来的记忆如同海浪击打着礁石，每一击都疼得搅碎了心。

司马昭和她说话，她似乎听不见外界传来的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什么都不说。

洛阳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司马懿带着儿子司马师凯旋归朝。

府门前的灵幡早已摘下，白雪垂落在乌青的屋檐下，堆砌在脚下漫长的路上。司马师踏着雪一步一步走进家门，每走一步都觉得眩晕，不知不觉走到亡妻的房间前，推开雕花木门。

“我回来了，媛容。”

对着满屋熟悉的陈设，却看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他以为这次回来，她会像从前一样笑靥如花，阿皎会拉着他的大手叫爹爹，他们一家人窝在温暖的房间里说笑……

都像梦一样。

他跪在橱柜前，拿出临走时向她展示的他们初见时结缘的陶瓷片，他疯了似的用锋利的片尖划破手掌心，一道殷红的血痕赫然出现，豆大的血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从他的手腕流到地面上。

如果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当初他就不该靠近她？

本想用一生保护她，最后却害了她的一生。

雪落无声，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