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逢场作戏
景初三年，隆冬，曹叡病重于洛阳嘉福殿，临终前匆匆托付了曹爽和司马懿二位辅政大臣，之后便阖然长逝。
郭夫人，如今已经是郭太后，她的养子曹芳继承帝业，年仅八岁。
改朝换代，十年流水。
正始九年。
洛阳城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洛阳城，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晴空雪霁的清晨，几个佣人用力推开朱门。在厚重的积雪阻碍之下，他们手里的动作格外吃力，之后便在门前一阵清扫，忽然门后钻出来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乐此不疲地踢着台阶上的雪花。
“哎呀，小郎君，小娘子，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跑出来了？”佣人赶紧将他们拦住。
个高的男孩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头发比同龄的孩子更长更茂密，在头顶上挽着两个小髻，崭新的衣服显然也是刚换的，像是要去参加隆重的宴会。
他身后牵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她的脸色红扑扑的，许是在外面玩久了而被冻得通红，笑起来像三月绽开的红艳艳的春桃，粉雕玉琢的五官看了惹人爱怜。
“娘说今天要带我们去参加寿宴。”男孩兴高采烈地说，女孩也跟着附和。
佣人迟疑地看了一眼街道上堆积的雪，说：“这路面，看来是坐不了马车了。”
“那也得去。”
门后的王元姬笑吟吟走过来，扶着门框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说：“反正离得又不远，走过去也无妨。”
男孩的眼睛睁得溜圆，不可思议地说：“那岂不是很没面子，哪有人走过去赴宴的！我不去了！”
“炎儿听话。”王元姬正好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弯下腰郑重其事地说：“一会到了大将军府上，一句话都不许多说，都记住了吗？”
女孩水灵灵的眼睛直盯着王元姬的脸，撅着嘴说：“二婶婶，我不明白，曹爽都把爷爷气病倒了，他办寿宴我们为什么要去呀？”
王元姬心一紧，连忙纠正道：“阿皎别乱说，到了那边如果有人问起爷爷的病，你就说是爷爷老了一病不起，可千万不要口误提及任何人。”
司马皎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们奇怪的思路，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王元姬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在路上，内心是五味杂陈。这些年来曹爽专权蛮横，打击同为辅政大臣的司马懿势力，直到司马懿托病辞官，这才消停下来几天。
全家上下都戒备森严，不敢将司马懿装病的事情泄露出去一点风声，她也知道外人那些眼睛都在看着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注意着点。
所以才教两个孩子管住嘴。
即便是在路面积雪的日子，曹爽家门前的那条街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门前停满了华贵的马车，各种山珍海味、奇珍异宝装成箱一摞摞从车上卸下来，如流水般运进奢靡无度的将军府里。
司马炎看得眼睛都直了。
“娘，昭伯叔叔怎么这么有钱啊？”
让司马皎听见，她轻蔑地哼了一声，用胳膊肘推了推掉进钱眼里的司马炎，小声道：“没出息！”
王元姬握紧了两个孩子的手，示意佣人交上精心准备的礼物，随着涌动的人流一起进入将军府。
像是早就被人盯上，王元姬混迹在人群中没多久，一道天雷般洪亮的声音从另一头嚷起来：“这不是司马家的二夫人，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
她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一道肥胖如墙的身躯，晃着一身赘肉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模狗样的跟班。
“昭伯大哥。”王元姬微笑着行礼，两个孩子也懂事地跟着她行礼。
曹爽的目光一滑，落在她右手牵着的小女孩身上，顿时变得眉开眼笑，捧着司马皎的小脸，说：“诶哟我的亲外甥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司马皎对曹爽的亲热明显十分抗拒，几次三番想挣脱出来，碍于曹爽那张肥大的手掌实在力气太大，她挣扎的作用事实上微乎其微。
王元姬见状顺势将阿皎揽入怀中，将她从曹爽的手里解脱开来，面不改色地嗔笑道：“昭伯大哥也不过来看看，一晃阿皎都长这么大了。”
曹爽假装煽情地抹了一把眼泪，叹道：“政务繁忙啊，得空的机会太少，原本还有太傅（指司马懿）能为我分忧解难，如今太傅突然病倒，凭我一人之力怎么能忙得过来？”
他身后有个长得眼歪嘴斜的男人抢着问道：“太傅卧病多久了？去找大夫看过没有？”
另一个白面郎君冷笑道：“不去找大夫瞧瞧，还能是假装卧病蒙骗我们呢？”
王元姬就当没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话，掏出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哽咽道：
“父亲是真的老了，这次病得可厉害了，严重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了。本来大哥大嫂，子上和我打算一起来的，因为父亲的病实在太严重，身边离不开人伺候，只好由我代他们来了，还望昭伯大哥体谅。”
曹爽在心底琢磨了一会，瞄着王元姬的眼神比豹猫还敏锐，又假情假意地试探了好一会，才终于肯罢休地离去。
他走之后，王元姬才松下一口气，带着两个孩子四处在后院里转转。
司马皎自从被曹爽抱在手心里过，脸上的神情一直很难看，忍不住抱怨道：“二婶婶，他根本就不是我舅舅，每次都跟我套近乎，真烦人。”
王元姬走路的速度逐渐减慢，她犹豫了许久，才徐徐道：“他……真是你的表舅舅。”
她又穷追不舍地说：“那为什么表舅对我这么亲热，亲舅舅却从来没想看过我？父亲不让我问，母亲问了也不说，二婶，我到底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阿皎，回去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王元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摸了摸司马皎的头。
“好。”她闷闷地耷拉着脑袋。
这时一回头，发现司马炎竟没了踪影。
“炎儿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是告诉过他别乱跑吗！”怒火中烧的王元姬叉腰巡视了一圈，也没轻易地发现司马炎的踪迹，气得咬牙切齿。
司马皎拉着她的衣袖说：“二婶婶你别急，炎儿弟弟肯定是跑出去玩了，我去找找他。”
这边话一落，司马皎也一溜烟没影了。
她挤在人群里到处跑，忽然撞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于是吃痛地揉了揉头。
“你是谁，干嘛拦我的路啊？”司马皎见他没有让开路的意思，口气很不好地说。
他迟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