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自当难忘
夏侯玄低头凝视着司马皎这张熟悉到深深镌刻在他记忆之中，又有些许不同而让他感到陌生的脸颊，眼眶中瞬间浸满泪花，视线骤然变得模糊，亡妹幼时的笑脸与面前的女孩渐渐重合。
十年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皎——和她母亲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阿皎。”他努力地平复呼吸，弯腰对着她笑，轻轻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司马皎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畏惧地往后退了两步，明澈的眼中只有无限被放大的陌生与隔阂，“你认识我？”
夏侯玄怔愣地看着她，慢慢紧蹙眉头，泪眼朦胧的双眸蒙上一层忧郁的阴影。
身后闪过一道人影，司马皎瞬间像看见救星一样跳起来，连忙朝着夏侯玄身后的人扑过去。
“舅舅！”
夏侯玄的心中仿佛有一座高楼顷刻间崩塌得砖瓦不剩，一声久别的“舅舅”让他被伤得体无完肤，尤其是看着阿皎越过他扑向另一个男子的怀里。
那清俊年轻的男子是羊祜，张开双臂将奔他而来的阿皎抱起来，笑容满面地说：“哎哟，阿皎再长大一点舅舅就要抱不动了。”
夏侯徽去后，司马师又娶了羊家的女子羊徽瑜为妻，羊祜是她的弟弟，阿皎叫他舅舅是情理之中，看他们亲昵的样子，羊家人对阿皎视如己出，反倒是他这个亲舅舅显得有些多余。
看见家人对她好，他应该为她开心才是，为什么会怅然若失……
或许他期待着那个怀抱是属于他的，很多年前在夏侯徽刚有孕的时候，他幻想过，可最后他只是一个看客，让期盼多年的一幕在他眼前无情地上演出来。
他唯有苦笑，然后决绝地离去。
羊祜用帕子擦了擦司马皎额头上的汗珠，抱着她边走边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阿皎搂着羊祜的脖子，微抬起下颚指着夏侯玄远去的背影，委屈地说：“有个陌生人和我搭话，我怕是坏人。”
羊祜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彼时夏侯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了，他拍拍司马皎的后背，哄道：“没事，有舅舅在呢，什么坏人也不敢欺负你。”
“羊郎君，幸会幸会。”
身后传来轻佻的声音，羊祜回身，来者正是曹爽身边的亲信丁谧和何晏。
羊祜定睛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伙人过来搭话的目的，把阿皎放到地上，风轻云淡地朝着他们回了一礼。
丁谧手里敲着竹扇过来，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嬉笑道：“我见羊郎君气度不凡，怎么始终不出仕呢？如今大将军身边正缺人才，君何不效一份力？”
羊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滴水不漏地说：“一来，我自幼身体孱弱，心病隔三差五就犯，去了岂不是给大将军添麻烦？二来，大将军志存高远，身边需要能治国安邦的人才，祜平生并无他愿，只想寄情山水潜心读书，更无政治上的禀赋。”
一番话堵住了丁谧欲说还休的嘴，何晏却不甘示弱，蔑笑道：“说了半天，你是不想给大将军效力吧？”
羊祜正在心里思量着如何作答，司马皎厌恶地瞪着何晏，斥骂道：“休想在此挑拨离间，人各有志，你凭什么拿你的小心思揣度别人？”
何晏被她这一激，怒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呢？你家大人就这么教你的吗？”
司马皎挡在羊祜的面前，义正言辞地说：“我说话不好听，别牵扯到我爹娘身上。舅舅，我们走。”
说罢她拉着羊祜的袖子要离开。何晏并没有善罢甘休，快走两步追上去，高声道：“真没良心，问过你亲舅舅死活吗，都快认贼作父了……”
“你说什么！”司马皎怒气腾腾地转过身，直逼着何晏的眼睛，羊祜连忙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她，贴近道：“别听他的，我们走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掐起来，一道女子的斥骂声从近处传来，话锋直对着何晏。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子闹口角？”来者是怒气冲冲的金乡公主，也就是何晏的妻，魏武帝曹操的女儿。
说来这何晏还是个驸马呢。
他似乎很惧内，一看见金乡的怒容，原本就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更加煞白，嬉皮笑脸地转过身，说：“没有没有，我和她闹着玩呢。”
金乡公主揪着何晏的头发，将他甩出去扔到一边，回头对羊祜和司马皎说：“真是抱歉，他平时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就当作耳旁风吧。”
她的目光落到司马皎身上，颇感兴趣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何晏走了。
司马炎一走进曹爽家这座大宅院里就渐渐迷失了自我，这样的纸醉金迷是他从未领略过的。
美女如云，金玉堆叠，就连西域进贡过来的水果都比比皆是，他甚至夸张地想，就连当年纣王的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啊！
“喂，你站在那，挡住我的视线了！”
司马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那棵硕大粗壮的梅花树上坐着一个身着碧衣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神情怡然自得，手里端着壶酒，就像这座院子的主人。
精明的他猜测她是曹爽的女儿侄儿之类的亲戚，应承着说：“好好好，大小姐，您要我站在哪里才不碍事？”
女孩嗤笑一声，换了个姿势坐着，这一动引得梅树的枝丫摇晃，落下几朵红艳艳的花瓣，映照着天地间的白雪，显得十分明朗可爱。
“你上来，陪我坐会。”她浅吟低笑道。
司马炎抓住机会抱着树干，毫不费力地爬了上去，刚在乱花的掩映之下看见一张清甜美丽的脸，就被她一脚踹了下去，毫无防备之下摔得他眼冒金星，迷迷糊糊。
紧接着女孩便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司马炎意识到自己是被她戏耍了，震怒之下指着她说：“你骗我，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当面对质！”
落英飘摇，她像一只灵活的小松鼠，从树干上自然地爬下来，一跃站到他面前，刚刚的笑意还未褪减。
“我说你这个男孩子，怎么头发比女孩还茂密浓黑？”她故意把玩着司马炎散落的头发丝，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