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断桥残雪

因为这异于常人乌黑顺长的头发，司马炎从小没少被亲友们调侃，但被一个陌生女孩上手摸还是第一次。他窘迫地红着脸，跌跌撞撞跑走了。

她眺望着司马炎横冲直撞的背影，又气又笑，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的地段越偏僻，她沿着雪地上的脚印慢慢跟随，拨开遮挡视线的松枝，一摞厚厚的雪砸在她的头上，她低嘶了一声，紧接着开始整理满头冰凉的雪片。

忽然，在脚印延伸的方向的尽头，传来一道巨大的摔裂声，同时伴随着痛苦的尖叫，凄厉刺耳。

她意识到不对，飞快地跑出松林，前面是一座架在冰湖之上的长桥，桥上两边都铺设了栅栏，一边剩下残缺的空洞，触目惊心。

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上桥迈出一步，鞋尖刚碰到路面就感受到无比的滑，连忙收回了脚。

“救命！救救我……”

司马炎掉进湖边的冰窟窿里，半个身子都淹没在冷水中，脸冻得像煮熟的虾一样红，求救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虚弱。

他尝试着抓住冰面往上爬，或许是因为太心急，刚扶住的冰层在他剧烈的折腾下破碎殆尽，他用尽力气也没能逃出这座冰冷的窟窿。

她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他不再寄希望于能爬出来，而是希望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危急的情况下她依然保持着理智，站在岸边对他喊道：“别乱动，留着点力气把腿往后蹬，尽量浮起来！”

司马炎的眼泪都冻硬了，按照她话里的步骤笨拙地模仿，可僵硬的肢体好像不听他使唤，怎么动都无济于事。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解开自己的腰带，不假思索地扔了过去，两人的距离并不远，他努努力往前一伸胳膊正好能抓住腰带的边缘。

“抓住了，往岸边爬！”

她卯足力气想把司马炎捞过来，不幸的结果是她差点被他拽到冰湖上，为了避免灾难再现，她只得作罢松开手。

一筹莫展之际，恰巧过来一对青年男女。见状，他们急忙掏出绳子抛向困在冰窟窿里的司马炎。

司马炎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往岸边扑腾。青年男子的力气很大，只凭他一个人就成功把司马炎拉到岸边上来，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先生，怎么会这样啊？”女子叹道。

男子一边将绳索缠绕起来，一边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湖面还没冻实，这位小郎君若是不慎从上面的栅栏处摔出去，肯定会砸个大窟窿出来的。”

“好端端的栅栏怎么会坏呢？”青年女子疑惑地蹙着眉，说：“昨天我们在这弹琴的时候还好好的。”

司马炎身上冷透了，他刚一上岸就蜷缩在枯草堆里，瑟瑟发抖。

她蹲在他面前，伸出被磨破的掌心，将他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真的很凉，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你的衣带。”他紧紧咬着打颤的牙关，抬起冻僵的胳膊，把她刚刚卸掉的衣带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他们的说话声吸引青年男女再次投来视线，女子似乎发现了异样，慢慢靠近，打量着司马炎不断放大的脸，惊呼道：

“炎儿，竟然是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姐姐要是知道你掉进冰窟窿里，肯定会又气又心疼！”

这女子正是王元姬的妹妹如灵，此时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了，雪白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温润细腻，睫羽扇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美如流萤。

司马炎发现救他的人是小姨之后，脸色更加窘迫了，忙把脑袋埋在两臂之间，躲着不看她。

“这么大的男孩子，怎么也会失足落水啊？”青年男子笑吟吟地凑过去，又回过头来望着地上的琴，叹道：“今天暂且不弹了吧。”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地上原来还放着一架琴。

如灵弯腰捡起琴，撅着嘴，仿佛意犹未尽，抱怨说：“好吧，原以为能借着大将军寿宴听听先生的琴，恨这栅栏坏的也太是时候了！”

她立在一旁观望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拍手道：“您就是洛阳城中人皆美言的才子嵇康？”

青年男子微微一怔，随后漾开一个温暖的笑容，点头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是嵇康，字叔夜。”

如灵也亲昵地弯下腰摸摸她的头，笑问道：“小女郎，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说：“夏侯桢。”

头顶上抚摸的手戛然停住，如灵慢慢抽回手，尴尬地打圆场道：“噢，是夏侯家的人呀。”

气氛忽然冷下来，好在这时候被他们忽视在一边的司马炎突然放声嚷嚷道：“好冷啊，我要回家，娘要骂我就骂吧，真受不了了！”

如灵佯装踢了他一脚，最后还是耐心地把他抱起来，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道：“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栅栏坏了。”

临走时，如灵特意转身对夏侯桢答谢道：“谢谢你，阿桢。”

“我们认识吗？”夏侯桢一口咬定自己前十多年的人生里绝对没见过这个人，可是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她们曾经有多好过一样。

如灵微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