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及尔偕老

司马皎用带回来的药轻撒在司马师的眼睛上。他已恢复了些许神志，如往常一般立在军营里指点战局，他料定文钦父子落败而逃，命部下率一众兵马乘胜追击，一路追到项城，毌丘俭身亡，文钦父子无奈之下走投东吴。

药效果然仅仅维持了几天。战乱结束后，司马师的眼睛已经溃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加之长期以来压力过大，精神紧绷，此时的病情极速恶化，到了弥留之际。

军队一路向北凯旋，行至许昌落脚，司马师的眼睛被层层白布包裹着，白布下被染得鲜红一片。他躺在榻上，微弱地呼吸着，身边只有女儿作伴，窗外下起了瓢泼的春雨，恼得人心烦意乱。

噩耗传至洛阳，司马昭背负着司马师的嘱托，一路快马加鞭飞驰到许昌，为了见兄长最后一面。

司马师手里握着一串古旧的沉香木珠，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把微弱的力气聚集在手上，用指腹慢慢抚摸着木珠上的刻痕，每一处凹陷，都在他的心上留下刻骨铭心的一刀。

“爹爹……”司马皎趴在司马师的床头上失声痛哭。生离死别之际，父亲从前亏欠她的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她不想让父亲死，她不是已经失去过亲生母亲了吗？

长大以后，阿皎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切地叫过司马师一声“爹爹”了。

有一部分原因是太难以启齿，更多的是生疏，父亲从没和她下过一次棋，也没陪她外出看过一次春天，他错过了她的成长，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只有死亡才能将它打破。

一直撑到了晌午时分，披着一身雨露和风尘的司马昭终于扬鞭而至，跌跌撞撞地闯进屋内，跪在大哥的榻前垂泪。

司马师拿出了他这一辈子的心血，将大将军的印绶交给了他的弟弟司马昭。他这一生无子，虽是绝后，没有后嗣继承大位，但有一个心爱的女儿也足够了。

司马师嘱托了司马昭诸多军政上的事宜，昭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长处短处他比任何人都更知晓，只道：“守住司马家的基业，记住父亲的话，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这时他已气若游丝，命数将尽，用余力挥了挥手，示意司马昭把耳朵贴得更近一些，“我死以后，阿皎，切不可嫁给皇帝或是拿去联姻……我只要她……幸福快乐……”

话音戛然而止，珠串摔落在地。

司马昭涕泪横流地弯腰捡起那只手串，只见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徽”字，时间太久了，连辨认都变得困难，可他知道，兄长心里一直割舍不下的人，是死在二十五岁的夏侯徽。

那沉香木串，是十七岁的司马师亲手雕刻的，就在夏侯家后院的月下，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答应你。”

偕老的承诺落了空。他终于可以到九泉之下与她相见，到那时，她还会记得爱过他吗？

春雷乍破，青阳初动，司马昭肩承父兄之托，总揽魏国军政大权，自此庙堂之上，皆系于其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