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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明月皎皎

十五岁的司马皎,和她的亲生母亲夏侯徽一样漂亮,温柔,知书达礼。

小时候,她朦朦胧胧地知道亡母的存在,却因父亲的不善言辞和全家人的避而不谈,失去了探索真相的勇气。她觉得现在就很好,羊徽瑜待她视如己出,她已经习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生活,埋藏的秘密就像她心里的一根倒刺,始终无法彻底拔出来。

直到有一次,她在宴会上遇见一位姓吴的夫人,那是父亲司马师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在夏侯徽死后的几年里,司马懿和张春华为他张罗的续弦。

那吴夫人生如娇花照水,她父亲吴质曾经是文帝的好友,在朝中有一定的威望,可她从小养在蜜罐中长大,哪知道这司马府里的深浅?更不知道她枕畔的夫君,是个隐忍多年的野心家。

司马皎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看见她的时候全当作陌生人。吴夫人主动凑过来,端着酒杯,眯眼道:“司马皎啊,长这么大了,你还记得我么,我从前抱过你呢……”

言罢,她咯咯笑了起来,酒水撒了满地。

她把她拉到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告诉她,父亲司马师是个多么凶狠无情的人!前日被推上行刑场的名士夏侯玄,正是她亲生母亲的兄长。

司马皎捂着耳朵跑开了。

吴夫人把酒杯扔到一旁,板着脸自言自语道:“昔日我作司马家妇时,只因碰坏了他亡妻留下的沉香木手串,便将我一纸休书逐出门去。还以为他多用情至深呢,到头来,还不是翻脸不认人,夷了夏侯家三族。”

那沉香木手串已经很古旧了,司马皎小时候常见过,听婶婶说,她只要一哭,摸到手串就会安定下来。后来她长大了,手串也渐渐淡出她的记忆,至今遗落在何处,尚未可知,大概是丢了吧。

父亲执政的这几年,几乎都在戎马中度过,忽视了她的成长。从她被禁止出府的那一年开始,阿皎不再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脸上有了忧思,偶尔倚在门框上,细数落花,似水流年。

连司马师都没有发现,她怎么忽然出落成一个窈窕端庄的大姑娘,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洛阳城多少风流名士,世家公子,任媒婆踏平门槛,竟一个也入不进司马师的眼。

民间一时间戏言,司马家的长女一定是模样很丑,不然怎么会择偶如此困难。可是任凭哪个男人不愿意娶当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的女儿,借此一步登天呢?

连羊徽瑜也无数次地暗示过他这个问题,少言寡语的司马师只道:“阿皎等几年再嫁,眼下都是些浮华之士。”

说起此话时,他隐隐心痛,十多年前夏侯徽嫁给他的时候,他不也是个喜欢谈玄论道,连入仕都困难的“浮华之士”吗?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卑微地回想,当初夏侯徽为什么要嫁给他。

算了,想多了眼睛疼,司马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管不顾地晾在一边,转身投入政治中翻云覆雨。

他原本没想很快废掉曹芳的,可气的是又有人贼心不死,妄图挖他司马家的墙角,就算出于杀鸡儆猴的决心,司马师也觉得曹芳不能再留,于是入宫与郭太后商议改立新帝的事情。

郭太后心里自是怨恨司马家的,态度非常决绝,每次都和司马师大吵一架,后来在种种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妥协退步。

废了曹芳已成定局。

问题是换谁来接替呢?

这事郭太后做不了主。司马师翻着宗族名册,从年龄和德行上来看,提议立彭城王曹据为帝最合适不过,再一次遭到了郭太后的强烈反对。

她怒拍桌案道:“曹据是太祖武皇帝之子,是先帝的叔辈宗亲。立他为帝,你把哀家置于何处,又把先帝置于何处?”

就这样又胡搅蛮缠地吵了几天,司马师和郭太后各退一步,最终定下了东海王曹霖之子曹髦为帝。

司马师盯着这个名字想了很久,实在不解便叫来了钟会。

钟会笑道:“将军和他还是老熟人,从前他母亲流落洛阳的时候,他就是寄居在将军家中多年的男孩。”

他很吃惊,只在记忆里检索到一个模糊的剪影,想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又寄人篱下那么多年,做他控制的提线木偶正合适。

“你觉得他如何?”司马师不经意地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

“才同陈思,武类太祖。”钟会微笑道。

十月四日,新帝入京。

车至西掖门,一身玄衣的少年伸出颀长的手指掀开一角车帘,缓步从台阶上下来,见过文武百官,神态怡然自若,端方得体。

眉如断刃,目若秋霜。

站在百官之首的司马昭望着少年褪去稚嫩后熟悉的面颊,百感交集。

曹髦也看见了司马昭,二人目光短暂地相视停留,按照礼数走完了新帝登基的所有流程,人们对这位虚怀若谷又温润如玉的年轻帝王赞不绝口,连司马师也很满意。

待人潮退去之后,曹髦头戴着帝王华贵的冕旒,坐在高位之上,对一旁负剑而立的司马昭问道:“姨夫,元姨,阔别经年,安否?”

司马昭握紧剑柄,眼眸下铺着一层冷淡的温柔,坚定,规矩地说道:“陛下如今身居帝位,不适宜再这样称呼,臣与臣内妇一切安好,陛下勿忧。”

曹髦听罢也还了一个礼貌平淡的笑,从衣袖中掏出一颗小小的黑色棋子,抬手放到司马昭手中,说:“这是朕与阿皎的故物,请托高都侯归还。”

昔日养在膝下的孩子变成九五至尊的帝王,此事在司马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轰动之后又很快恢复正常,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元姬十分想进宫见见他,但是被司马昭一语否决了。

“你去见他,郭太后作何感想?满朝文武又如何想?”他声音低沉,似是警告。

王元姬很委屈又气愤地说:“那怎么了,他是我带着长大的孩子,连见一面都不行吗?”

“他是天子。”司马昭慢条斯理地喝下了一口茶,平静道。

月光如水的夜晚,司马皎双手交叠枕在头下,趴在窗台上感受着秋末吹来的习习凉风,发丝随着风的方向而飞舞飘乱,黑沉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迷离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的手里执着一颗磨得光滑的黑色棋子,照在月光下,棋子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洛阳城的另一端,独卧在深宫中的少年皇帝躺在榻上,望着夜空中半缺的月亮,不知心在想谁,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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