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玉兰飞香
迟来东君,又是第几年春。
王元姬推门进书房的时候,刚露出一半的视野,就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少年身影从书架旁闪身转过来,见她进来,颇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元姨。”阿髦背着手站在原地没有动,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今日怎没和阿皎跟着你母亲读书?”王元姬在他身边搬了个凳子坐下,平视着他稚嫩可爱的笑脸。
“天气好,阿皎和我一起出去外面转转,我们去河边踏春,采了一束花。”阿髦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拿出来,原来,他手里正握着一枝鲜艳怒放的玉兰花。
“呀。”王元姬惊喜地接过花束,摸了摸阿髦的头,暖意涌上心头,“玉兰树长得那么高,废了不少力气才爬上去吧。”
阿髦欢声答道:“我胆子小,不敢爬树,是炎哥哥把我推上去的,阿皎在站在树下张着手臂要接住我,以防我掉下来,可我哪敢真掉下来,岂不是要砸坏了她?”
玉兰香气萦绕在鼻尖上,望着眼前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小少年,王元姬的心都要化了,扑哧一笑,道:“从前正月里那束腊梅也是你偷偷放进花瓶里的吧?”
阿髦含笑地点点头,脸上微微红。
“冬天的最后一朵腊梅,春天的第一枝玉兰,都送给元姨。”
一束远道而来被轻撷的花枝,明亮了整个稠雨连绵的春天。
于是王元姬摘掉了发髻上看厌的金玉首饰,簪了一朵淡绛红色的月季花,便和嫂子羊徽瑜同乘马车进宫去参加皇后举办的花宴。
如今的皇后甄氏是昔年文昭皇后的侄孙女,与皇帝曹芳早年结为少年夫妻,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心思敏锐,性情刚烈。
当权者司马家的两位夫人到来,无疑引起全场贵妇们的注意,纷纷靠拢过来搭闲话。反倒是东道主甄皇后被晾在一边,听她们叽叽喳喳说话声,心里烦躁不安。
羊徽瑜是个细腻又会审时度势的女子,见此状不慌不忙地走到甄皇后身边,望着面前浓艳的牡丹花,得体地说道:“名副其实的花中之王,牡丹一开,百花都无颜色了。”
委婉的溢美之词,只是不希望自家人争抢了皇家的风光,被甄皇后听进耳中却是经历了千般万般的曲解。
她扭过头,瞪了一眼王元姬发髻上簪的那朵绛红色月季,回身走到各种堆砌的盆栽前,挑出了摆放在牡丹旁边的月季花。
她拿起剪刀,毫不留情地剪短了月季的花枝,泄愤似的在枝干上又重重切下了好几刀,说:“我最恨月季花,长了一副喧宾夺主的样子,世人谁还知道牡丹是花中之王?”
纵然王元姬的反应再迟钝,也听出了甄皇后的话外之音,满地被撕扯成碎片的月季花着实凄惨无比,满座皆无言,连羊徽瑜也因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怔愣住了。
王元姬俯身垂手拾起一片残花瓣,握拳裹在手心里,不卑不亢地抬眸凝视着甄皇后,冷道:“人心向背,花有何错?”
甄皇后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王元姬无心跟一个晚辈置气,又没有驳走她身为皇后的尊严,说完话之后就无所顾忌地扬长离去了。
皇后记恨司马家的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高平陵之变之后,曹魏大权旁落到司马懿手中,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是司马家的势力,曹家旧人死的死,伤的伤,毫无招架之力。
做傀儡皇帝的妻,这叫甄皇后怎能不气?
王元姬只觉得喘不上气,身居高位之后再也不必畏惧得罪了谁,腰板硬是硬,却有种极其沉闷的束缚感,走到哪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正走在宽敞的宫路上,心如乱麻。
突然,耳边传来箭簇破风的声音。
这声音离她不远,但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倒像是谁在练习射靶,无心地把箭羽射得满天飞。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侧身一步,半只脚刚踏过花园的门槛,身后的气流飞快穿梭,灵敏的她迅速躲开,回身一转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个少女,和司马皎差不多大。
“松开。”少女不满道。
王元姬上下打量着她,在那张柔和清淡的眉宇之间找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缓了缓,恍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两年前把炎儿从冰湖里救上来的那个女孩。”
夏侯桢警惕地后退半步,盯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王元姬拍拍手笑道:“你的箭法不好,射的歪七扭八,弓给我,我给你示范一下。”
夏侯桢虽然信不过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但看对方信誓旦旦地伸出手来,外面也都是官兵把守,至少不会伤了她。
不情不愿地递过了弓和箭。
王元姬原本已经很多年没碰过兵器了,因为这阵子正好带家中的孩子们习武,又找回了点技巧。她拉弓的手法颇为娴熟,就像成熟的画家在向众人展示精湛的画艺,毫无压力。
一支箭在她手里放出来,精准,迅速地射中靶子上的红心中央,接下来她满意地搓了搓手上的灰,有意挑拨似的问她:“想学吗?”
夏侯桢瞠目结舌地望着靶子红心上牢牢射中的飞箭,又回过头来看王元姬,咽了咽口水说:“想,真想。”
王元姬只是随口问道:“父母没有教过你骑马射箭吗?”
看这少女的打扮应该是出自公卿世家的贵女,乱世中素来有崇武的风尚,不仅能侍君护主,出门在外也能保护自己。
夏侯桢果断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父亲从前忙的时候很少教过我习武,母亲又不会这些,如今他倒是宽松了不少,却只字不提曾经答应陪我练箭的事情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王元姬半弯着腰看着她,无意间注意到她眼睛和鼻梁的边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痣,瞬间令她想起一位多年未曾联系的故人,不过,她没再细问下去。
“真,认真的真。”夏侯桢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