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修)
商议既定,沈蕙娘便强打精神,与方宝璎一齐,往外头各处打探,只盼得些线索消息,或是打点一二,好将狱中众人救出。
然而一连数日,局势却是又陷胶着,半点进展不得。
光阴迅速,不觉早是七月初七。
沈蕙娘与方宝璎奔波一日,尚不曾有些消息,却已然是掌灯时分。
两个并肩缓行归家,端见街巷张灯结彩,道上游人如织,个个儿满面春风。远处隐约歌吹、依稀舞乐,四下里欢声涌动、笑语喧阗,皆是称颂七夕佳节,好个良夜。
一个卖花的小童转到两个跟前,笑嘻嘻道:“我正有些好花儿,两位娘子买些簪头,才衬得这般好颜色呢。”
方宝璎瞧向那小童臂上篮中,却见顶上放着的正是黄凤仙花。她不觉思想去岁光景,心下更觉酸涩难忍。
然而她把眼一睃,见得沈蕙娘亦在眉眼间隐约生出些愁绪来,却是展笑几分,说道:“蕙姐,我们也买两朵来簪上可好?”
当下与那小童递过买花钱,又多与她几个铜板,笑道:“小丫头,你且拿去买糖吃。”
那小童接过银钱,将两朵黄凤仙花递来,与两个作揖道:“愿两位娘子花好月圆,岁岁同心,好似这并头花儿,永不分离!”说毕,便是欢天喜地去了。
沈蕙娘听得这话,面上才有些笑意,只把眼定在方宝璎面上,将一朵黄凤仙花簪在她鬓边,只柔声道:“你倒想得周全,正逢着节下,原该应个景儿,讨个吉利才是。”
方宝璎亦取过另一朵,与沈蕙娘别在发间,笑道:“这花儿戴着,也算得个好兆头,管保那起子腌臜祸事,见了这花儿便退避三舍,再不敢上门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一声响动,早有一束亮光冲天,须臾绽作万点金星银雨,好不绚烂。原是城中节庆烟火。
人群皆驻足观看,个个儿引颈仰面,只顾喝彩不迭。
沈蕙娘与方宝璎亦是抬头,静静儿向中天瞧了半晌。
良久,方宝璎才道:“蕙姐,你说母亲与绣庄姐妹们,此时在牢中,可也瞧得见这烟火么?”
沈蕙娘听得这话,不觉心头一涩,却只应道:“自然瞧得见的。待她们离了那晦气地儿,平安归家来时,我们便聚在一处,在绣庄院子里也放来,管保比今晚还热闹些呢。”
方宝璎往沈蕙娘身上一倚,只道:“到时教桂娘也一并回家来看罢。”
沈蕙娘轻将她手一握,说道:“好。”
当下两个并肩携手,隐没无边灯火人海之中,只将一夜离恨,尽诉烟火明灭。
翌日,两个犹是在外奔走。正行至一处街口,方宝璎脚下不曾留心,冷不防踩着一块松动小石,立时“嗳哟”一声,早往一旁歪去。
沈蕙娘忙伸手将她扶住,然而她右边踝上却已是崴了好一下,当下肿起老高,一时剧痛钻心,竟是半步也动弹不得。
沈蕙娘见得她这般情状,心下好不疼惜,忙道:“你且莫动。”
说着,俯身便要将她背起。
方宝璎却兀自不肯依,只道:“你自家尚且伤着,怎的倒来背我?前头不远便有家医馆,我们且去那处歇歇脚,寻医工瞧瞧便了。”
沈蕙娘拗她不过,只得搀扶了她,一步一挪,好容易才捱至前头绿竹医馆门首。
进得那绿竹医馆中,却并不见馆主,只有个学徒坐诊。
沈蕙娘便与那学徒道:“馆主可在么?我家娘子行路时崴伤了脚,正要寻个医工瞧瞧。”
那学徒答道:“馆主方才出去,眼下并不在馆中,申时才回来呢。既只是崴伤,我且与你家娘子瞧罢。”
说着,便引方宝璎坐下,与她细细瞧过,只道:“些微小伤,不曾损及筋骨,不甚要紧。娘子寻些跌打损伤的膏药,回去敷上,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两个谢过那学徒,开了一帖膏药,便往侧间坐下,自家用药歇息。
不一时,却见正门门帘一挑,走进个消瘦之人来。两个打眼一瞧,却正是苗娘子。
只见苗娘子将一张药方递与学徒,那学徒接过瞧了一回,便转身往药柜前头去,取了几味草药来,包好了递与她。
苗娘子接得那药包在手,却是满面上生出几分窘色,只道:“原不是我不肯结清银子,实是家中……家中一时周转不灵,还望娘子宽限几日,容我赊了去。”
沈蕙娘与方宝璎听得这话,彼此相视一回,皆是心中不忍。
沈蕙娘便是起身出来,上前与苗娘子见了礼,温声道:“苗娘子,你且不消忧心。原是绣庄遭此横祸,教你家断了生计,如今才这等艰难。我且与你垫付了便是。”
说着,便与那学徒付了银钱,一面与苗娘子问道:“你与孟娘子,如今手上银子可还够使么?”
那苗娘子千恩万谢,早是红了眼眶,只道:“多谢沈管事挂念。我这身子原是些老毛病,本不打紧的。只是这阵子换了好药吃来,多用些贵价药材,银子这才花得多些。”
她话头一滞,面上却是愈见愁容:“我如今在外好生度日,却不知我家娘子在狱中,可能吃得饱、穿得暖。我这心中,如今只是日夜悬着,好不难安。”
沈蕙娘听得这话,心下登时一惊,只忖道:孟娘子前晌早与我一齐开释出来,怎的这苗娘子却道她尚在狱中?
沈蕙娘心知此事蹊跷,当下也不点破,只宽慰道:“苗娘子不消悬心。如今孟娘子尚是候审之身,并不曾有什么罪名,虽在狱中,却也无人难为她。何况诸位大人如今正查那案子,想来不日便有分晓。”
她一壁说来,一壁又瞧向苗娘子手上方子,续道:“娘子既是先天之症,将养也有许多年,怎的现下却换了药吃?”
苗娘子道:“说来也是我家的造化。头里绣庄不曾遭祸时,幸得馆主医术高明,诊出我这病症虽尚不显,却已是暗里加重,恐有性命之忧。馆中恰又有一味秘方灵丹,馆主开与我服用,道是只须服药半年,管情便好了。”
沈蕙娘问道:“馆主既已与你开得成药,娘子怎的却还来抓药?”
苗娘子道:“沈管事不知,那丹药要吃来时,还须取这些药材,煎了水送服,如此才有效用。”
沈蕙娘心中疑影愈重,却只与苗娘子道:“既是这等说,想来也是你与孟娘子的福气。今日既是与你碰着,我且再取些银子,与你多开几副药回去罢。”
说毕,转身进侧间去,低声与方宝璎道:“我们且跟了这苗娘子,往她家中去瞧瞧。”
方宝璎方才虽在里头,却早将外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听得沈蕙娘这话,当即应下,说道:“那旧疾加重一事端的古怪,我们且想法子将那丹药和方子取来才好。”
商议既定,两个一齐出来,与苗娘子拿了药,沈蕙娘便道:“苗娘子,瞧你这般身子,倘或独自归家,我们心中怎生放得下?我与宝妹权且送你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苗娘子几番推拒不过,也便依了,只由她两个相伴,一迳往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