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说着,方宝璎便向荷包里头取出个小泥偶来,与沈蕙娘瞧觑。
沈蕙娘打眼一瞧,端见那泥偶碧衣沉静、情态柔和,正是照她模样捏成,不觉心头微动。
只听方宝璎笑道:“打你入了绣庄,凭有甚事,没个过不去的时候。与你捏个泥胚供着,倒比供十个财神、商神的还济事呢!”
她一壁说来,一壁又取出另个红衣艳烈、神采飞扬的泥偶。把眼一睃沈蕙娘,声气软下几分,又道:“只是你独个儿站着,到底孤零零的,我便……我便在一旁,只与你一处,做个伴儿,便只解闷也好。”
沈蕙娘接过那红衣的泥偶来,指尖轻将那泥塑的明艳眉眼摩挲一回,却将头摇了一摇,只笑道:“你与我在一处,怎会只是解闷?如今你行事时,端的聪慧伶俐,心思也活络。此番若非你暗地里使力,探得那黑心贼的底细,今日怎得告倒了她?”
一面将眼定在方宝璎面上,恳切道:“往后绣庄、家中诸事,你我少不得一齐打点,为母亲分忧,才是正理。”
方宝璎听得入耳,前晌种种不愉,此时真个烟消云散。她只将头往沈蕙娘肩上一靠,笑嘻嘻道:“这等折腾人的事,且待本少东家歇歇儿,却再与沈管事理会。”
沈蕙娘将那泥偶好生仔细拢入袖中,扭过脸去瞧方宝璎,连鼻息也轻了几分。
马车骨碌碌驶回方府,两个一齐下了车,早有几个侍人候在门首。
见了两个回来,忙迎将上来道:“可回来了!家主在正厅上,急得坐也不住,已打发人往府衙问了几回了!”
沈蕙娘与方宝璎听得这话,忙一齐往正厅去。
沈蕙娘与方宝璎才跨过门槛,便见方明照正扶着个侍人,立在当地,满面上焦急神色。
这厢甫见得方宝璎,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一把将方宝璎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儿!怎生这般莽撞,也不带个人在身边,便敢往那等恶贼窝里钻,还摔成这等模样!倘或吃人暗害,剜了我的心去,也换不得你回来!天娘保佑,天娘保佑……”
方宝璎也红了眼圈,忙反手抱住母亲,只道:“母亲且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孩儿已是全须全尾回来,那起子腌臜贼人也教官府收监抄家,从此再祸害不得绣庄了!孩儿原想着为母亲分忧,母亲莫怪。”
沈蕙娘也在一旁搀着方明照,温声劝道:“母亲且宽心。宝妹已说定了,往后再不做这等涉险之事。何况此番虽险,她却也立了大功,与绣庄除了祸患。如今了过此事,正是绣庄否极泰来之时,母亲且该欢喜才是。”
方明照这才渐渐止了悲声,拉着方宝璎,又瞧着沈蕙娘,叹道:“你两个平安归家来,倒比十个绣庄都要紧!”
当下又与两个嘘寒问暖,说些体己话,不在话下。
捻指便是九月。
自春华绣庄树倒猢狲散,崔进禄锒铛入狱,家产抄没,明月绣庄自是除了心腹大患。
加之库房中山蚕丝经秘法炮制,愈添光彩,所制绣品也颇受追捧。
一时之间,明月绣庄声名大噪,生意愈发红火。
方明照教这喜气一抬,身子也好了大半,只是遵着医工嘱咐,仍旧在家静养。
这一日,沈蕙娘才与方宝璎一齐从绣庄下值归家,便见吴管事迎将上来,喜道:“昌平侯府白日里与我们下了请帖,家主正在房中候着两位商量呢!”
这昌平侯乃是越州头等勋贵。能得她府上一张帖子,在商贾行中自是天大的脸面。
两个当下又惊又喜,忙往方明照房中来。
方明照见两个进来,忙招呼近前坐下,递上红艳艳、金闪闪,好生富贵逼人一张帖子来。
打眼一瞧,端见那帖子封皮上写着“赏猫雅集”四个泥金大字。
打开来,内中言辞文雅,只道是昌平侯姥所饲爱猫,下月二十岁生辰将至。侯姥特先设下这“赏猫雅集”,遍邀越州城中名流雅士、能工巧匠,预先了解猫儿样貌、脾性、喜好等诸事,好为猫儿备下贺礼。
待下月生辰会时,不拘诗词歌赋、书画绣品、奇巧玩意,但凡献礼者,皆有赏赐。倘或能得猫儿一顾,或博得侯姥一笑者,更有重赏。
帖中特特言明,凡所献贺礼,皆用作义卖,所得尽数捐赠越州府各地养济院。
方宝璎看罢,忙与方明照笑道:“母亲,这般好玩事儿,却怎生少得我去?且也带我开开眼去,莫要将我撇下在家中!”
方明照笑道:“偏你爱往热闹处钻!我身子还虚,不便奔波,叫你两个来,便是要你两个代我,往这集子上走一遭。”
方宝璎听得这话,早是喜上眉梢,忙不迭拍手笑道:“此事有我时,便已成了一半!母亲且将心放进腔子里去罢!”
沈蕙娘心知此事紧要,忙也应道:“母亲放心,我们必定仔细探听,到时献个好礼,不教绣庄跌了面子。”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正是赏猫雅集开宴之日。
沈蕙娘挑一身藤萝淡紫的衣衫,本欲取雅致为意,戴一支素银头簪。
然而待开了饰奁,却忽见其中一股钗儿,钗头金丝累作花鸟,端的华丽贵气。
却正是初识时节,自方宝璎发间滑落,后又押契与她之物。
她心念一动,只取这金钗簪至髻上,便是起身立在一旁,只瞧着侍人与方宝璎梳头。
方宝璎素来爱俏,又逢着这等场面,自是通身粉团花红的衣衫。
她自镜中瞧见沈蕙娘头戴那金钗,便是眉眼微弯,只与沈蕙娘道:“蕙姐,且与我取你那枚同心结络子来。”
沈蕙娘依言与她取来,她便接过系在腰间绦带上,笑道:“好个巧物儿,倒比那等玉佩、香囊的还合用些呢。”
说话间,侍人与方宝璎梳罢了头。方宝璎挑拣半日,才选定一支攒珠嵌宝的步摇,递与沈蕙娘。
沈蕙娘上前来接过了,与她簪入髻间,只打趣道:“这物儿晃悠悠的,正合与侯府中那猫儿耍子。”
方宝璎笑嘻嘻应道:“我逗得那猫儿欢喜,侯姥不喜得赏我几匣子金锞子?那才叫造化呢!”
两个打选衣帽光鲜,一齐乘了马车,迳往昌平侯府来。
自有侯府侍人引着两个进去,穿过了数重仪门,来到西边一处轩敞花园中。
那园中端的富丽堂皇,神仙洞府也似,此时早已设下雅集。
四下里早是宾客云集,满园衣香鬓影,笑语喧阗。那越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名流,络绎不绝,皆来赴宴。
方宝璎甫入园来,一双眼早不够使,东瞧西看,只觉处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