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第三章（上）
甘灵在鸟叫声中醒来，床头电子钟显示，六点过五分。这几只麻雀可真准时，也不知是否一直是那几只，它们全都小巧而警觉，在窗台上叽喳乱叫，得意洋洋，很难分清谁是谁。她花五分钟时间清醒，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搬回长望新村前，早晨不睡到七点半她绝不肯起床，休息日更是能起多晚就多晚，那时她总是渴睡。或许换了环境的缘故，她开始习惯早睡早起。其实不需要起这么早的，书店十点前几乎无人光顾。她打开房门，动作很轻，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住家保姆吴娟七点起床，父亲甘文康则更晚一些，虽然这几个月他情况好转不少，但起床时仍需要一些协助。洗漱完，甘灵用牙杯接了半杯水回房间，拉开纱窗，那几只聊八卦的鸟已经飞走。她将清水注入窗台上的浅口塑料盘。六月了，天气逐日变热，有天甘灵午休起来，看见一只麻雀立在窗台上叫唤，小嘴张得老大，一副口渴模样。她便去厨房翻出这只旧果盘，每天给小鸟准备点清水喝。做完这一切，甘灵去厨房准备早点，煮粥和鸡蛋，烤吐司，再切些大头菜，拌上酱油和麻油当佐粥小菜，是父亲的最爱。这些事本该由吴娟做的，甘灵付给她的工钱也含家务，不过照顾甘文康并非一项轻松活儿，吴娟有时顾及不到其它，甘灵从不说什么，不声不响自己干了。她曾试探过吴娟，要不要再找个钟点工专门干家务，吴娟连忙说不需要，显然是怕扣减薪水。她丈夫出了严重的车祸，目前还在治疗，急需用钱。厨房门被拉开，吴娟走进来，嗓音里还含着一丝惺忪睡意。“小灵你怎么又早起？放着我来吧！”吴娟长了一张苹果脸，肉眼，笑声爽朗，嗓门高亮。她个子不高，体型敦实，手里有把子气力。甘灵说：“早饭差不多了——我被麻雀闹醒的，然后就睡不着了。”“嗨！等我有空，扎个纸风车放你窗台上，看它们还敢不敢来！”“不用娟姐，就这样好了。我喜欢听它们叫，好像在开会讨论，还挺开心的。”“你呀，心肠太软了！”吴娟就是甘灵欠田美凌的那个人情。田美凌的公司除了给企业输送劳动…
甘灵在鸟叫声中醒来，床头电子钟显示，六点过五分。这几只麻雀可真准时，也不知是否一直是那几只，它们全都小巧而警觉，在窗台上叽喳乱叫，得意洋洋，很难分清谁是谁。
她花五分钟时间清醒，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搬回长望新村前，早晨不睡到七点半她绝不肯起床，休息日更是能起多晚就多晚，那时她总是渴睡。或许换了环境的缘故，她开始习惯早睡早起。其实不需要起这么早的，书店十点前几乎无人光顾。
她打开房门，动作很轻，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住家保姆吴娟七点起床，父亲甘文康则更晚一些，虽然这几个月他情况好转不少，但起床时仍需要一些协助。
洗漱完，甘灵用牙杯接了半杯水回房间，拉开纱窗，那几只聊八卦的鸟已经飞走。她将清水注入窗台上的浅口塑料盘。
六月了，天气逐日变热，有天甘灵午休起来，看见一只麻雀立在窗台上叫唤，小嘴张得老大，一副口渴模样。她便去厨房翻出这只旧果盘，每天给小鸟准备点清水喝。
做完这一切，甘灵去厨房准备早点，煮粥和鸡蛋，烤吐司，再切些大头菜，拌上酱油和麻油当佐粥小菜，是父亲的最爱。
这些事本该由吴娟做的，甘灵付给她的工钱也含家务，不过照顾甘文康并非一项轻松活儿，吴娟有时顾及不到其它，甘灵从不说什么，不声不响自己干了。她曾试探过吴娟，要不要再找个钟点工专门干家务，吴娟连忙说不需要，显然是怕扣减薪水。她丈夫出了严重的车祸，目前还在治疗，急需用钱。
厨房门被拉开，吴娟走进来，嗓音里还含着一丝惺忪睡意。
“小灵你怎么又早起？放着我来吧！”
吴娟长了一张苹果脸，肉眼，笑声爽朗，嗓门高亮。她个子不高，体型敦实，手里有把子气力。
甘灵说：“早饭差不多了——我被麻雀闹醒的，然后就睡不着了。”
“嗨！等我有空，扎个纸风车放你窗台上，看它们还敢不敢来！”
“不用娟姐，就这样好了。我喜欢听它们叫，好像在开会讨论，还挺开心的。”
“你呀，心肠太软了！”
吴娟就是甘灵欠田美凌的那个人情。
田美凌的公司除了给企业输送劳动力外，还有一块家政业务，吴娟曾是美凌公司的外派保洁员，她人老实又能干，所以很受雇主欢迎。吴娟到甘灵家做过两次保洁，与甘灵颇投缘，甘灵问她愿不愿意做住家保姆照顾父亲，薪水是在保洁公司的两倍，吴娟一口答应了，这等于是挖了田美凌的墙角。田美凌提及此事，就会跟甘灵玩笑说，她欠自己一个人情。
找到吴娟是甘灵的幸运。
甘文康出院后，甘灵为他找过好几名护工，没有一个能留得下来，甘文康对谁都看不顺眼。甘灵无奈之下，决定辞职回家亲自照顾父亲。
她是真下了决心的，不仅因为父女情深——妻子过世后，甘文康担心刺激女儿，一直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还因为甘灵离婚是甘文康脑梗的直接诱因。
甘灵曾因母亲过世患上抑郁症，这让甘文康紧张不已，久而久之，对女儿难免保护欲过强，事无巨细指点甘灵，高二分科时甘灵听父亲的选了文科，考入一所211综合性师范大学，不过毕业后她没当老师，而是进外企找了份文职工作。因为性格问题，她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友，也不是没有追求者，但甘文康总能挑出瑕疵。千挑万选后，才选中了门当户对的卫驰。
甘灵29岁结婚，婚后第三年卫驰出轨，还被当众堵在酒店床上，这事传到甘文康耳朵里，他气急交加，突发脑梗。
甘文康坚决不同意女儿辞职回家照顾自己，正彷徨无计时，吴娟及时出现，所有难题迎刃而解。除了不是男护工这点外，吴娟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女护工照顾男病患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好在甘文康恢复得快，又要面子，洗澡、上厕所这类事他都坚持独立做，速度慢点就慢点。
去年秋天，甘文康第二次中风，是吴娟察觉后火速联系送医，又在医院忙前忙后尽心照顾，甘文康才终于又能从床上爬起来。如今靠着轮椅，他的活动半径已扩展至家附近的范围。
甘文康房里传出咳嗽声，吴娟马上擦干手去服侍他起床。等甘文康洗漱完到餐厅，甘灵已将三份早点端上桌。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虽无多话，但氛围和谐温馨，与一家人无异。
甘文康喝完粥想起什么，对吴娟说：“小吴，我房间柜子上有张纸，你去帮我拿来。”
“好的。”
吴娟很快回来，手里捏着一页纸，甘文康示意她把纸给甘灵。
“小灵，你能帮我找这几本书吗？”
甘灵扫看纸上那两列书名，都是挺生僻的旧书，她说：“等我到店里就帮你找，不过，不是每本都能找到，有些书应该绝版了。”
“你不是说有个旧书网站，什么书都能找得到吗？”
“嗯，我会跟店主沟通看有没有，或者请他们帮忙打听一下，不过需要时间。”
“没事，我等得起。”
甘文康是初中历史老师，退休后尝试写起了小说，是一本魏晋时期的小说，进展很慢，因为他考据严谨，但凡有和历史事件相关的情节，都要找到典籍支撑才罢休。如今虽然中风了，每天还是会坚持写一点。甘灵给他规定，写半小时必须起来活动一下，怕坐久了出问题。吴娟执行得很好，只要甘文康开始写书，她立刻会在手机上设时。
吃过早点，吴娟洗碗，甘灵推父亲到阳台上莳弄花草，父亲的生活非常规律。
八点了，甘灵说：“爸爸，我去书店啦！”
“好……小灵，你午饭想吃什么？我让小吴去买。”
“咸水鸭吧！上个礼拜吃过的，我一直惦记。”
甘文康笑着点点头，他也爱吃咸水鸭。
母亲过世后不久，父亲带着甘灵搬离长望新村，住进市区的新宅悦城小区，那是父母一起选定的房子，然而母亲没能等到住进去就与世长辞了。长望新村的老房子既没卖掉也没出租，就保持原样放着。甘文康中风出院前，坚持要搬回长望新村住。
“那是和你妈妈在一起住过的地方，我想老死在那里。”
甘灵拗不过父亲，只能照办，心里清楚，父亲的理由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死在悦城，他想把那栋房子完完整整留给女儿，且不沾染任何死亡阴影。一想到这些，甘灵就觉得心酸。
这一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多大差别，照顾猫，和邻居商户打招呼，看韩晞做手工，指挥田淼干点小活。还有，帮父亲找书。
书店的第一批旧书是甘灵历年来积攒的藏书，大概有两千册，此外，她每周都会去几个定点旧书摊淘自己感兴趣的书，那种书都很便宜，几块钱一本。她买回来后，先做些清洁修补工作，然后自己读一遍，最后上架出售。她在旧书网上也有一家网店，生意稍好于实体店，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在旧书网上帮父亲买入的书要远多过她卖出的书。
十点多，甘灵正照着父亲给的书单在旧书网上搜索，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居然是久未联系的卫黎——卫驰的姐姐。
卫黎在医药系统工作，搞检验检疫的。也不知为什么，性格热烈强势的卫黎很喜欢安静内向的甘灵，经常拉她去逛街、打网球，甘灵跟着她学会不少东西。甘灵离婚时，卫黎很生弟弟的气，但弟弟终究是弟弟，日子久了，气散了，她和甘灵也疏远了不少，不过偶然还是会有联系。
甘灵接起电话，“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