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旨意
第69章旨意
运河的水在暮色里沉得发黑,两岸的芦苇高而密,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
官船破开凝滞的水面,船头两盆桃花在渐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粉红的花瓣零落飘散,坠入幽暗的水流。
船舱里烛火昏黄,萧以安指尖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悬在棋盘上。他对面,谢珏端坐如松,目光沉静地落在纵横交错的纹路上。
“舅舅看到账册,雷霆之怒是免不了的,”萧以安终于落子,黑子敲在榧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但张启年盘踞户部多年,树大根深,舅舅要的,恐怕不只是一个人头落地。”
谢珏修长的手指撚起一枚白子,并未急着回应。
烛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落子的动作从容不迫:“陛下要的是江南税银的清明,是织造局这棵摇钱树不再被蛀空。斩张启年一人,断其爪牙,清其党羽,震慑其余,方是根本。柳阁老在江南抄查张家产业,亦是为此。我们带回的罪证,不过是递到陛下手中的一把快刀。”
他擡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萧以安,“这把刀,怎么用,何时落,陛下自有圣裁。我们所虑,是这把刀在递到陛下手中之前,是否会被折了锋芒。”
萧以安摩挲着手中温润的黑子,桃花眼里没了平日的慵懒,只剩下深潭般的凝重:“张诚那小子吃了那么大的亏,他老子张启年又被柳阁老‘请’在巡抚府动弹不得,他们父子绝不会坐以待毙。这运河之上……”他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
“砰!”一声巨响从船尾传来,像是巨大的硬物狠狠撞上了船舷,整艘船剧烈地颠簸摇晃,桌上的棋盘瞬间倾覆,黑白棋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来了!”谢珏眼神一厉,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弹起,腰间佩刀瞬间出鞘,雪亮的寒光在昏暗的舱内一闪。
几乎是同时,舱外传来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卫卒的厉喝和落水声。刀剑碰撞的激烈声响如同骤雨般密集响起。
“护住殿下!”谢珏的声音穿透舱板,冷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以安反应极快,一脚踢开脚边滚动的棋子,腰间的短刀也已握在手中。刀锋在指间一转,寒光凛冽。他紧随谢珏冲出舱门。
甲板上一片混乱。
数条粗大的钩索从两岸高耸的芦苇丛中甩出,死死扣住船舷,七八个身着紧身水靠、黑巾蒙面的身影正沿着绳索矫健地攀爬上来。
留守船上的玄镜司卫卒人数不多,正奋力抵挡,已有两人倒在血泊中。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水汽扑面而来。芦苇荡深处,影影绰绰,不知还藏着多少人。
“找死!”谢珏低喝一声,刀随身走,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直扑离得最近的一个刺客。
刀光如匹练般卷过,只听得“嗤啦”一声裂帛轻响,那刺客刚踏上甲板的脚还未站稳,咽喉处已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线,哼都没哼一声便仰面栽入黑沉沉的河水中。
萧以安短刀翻飞,格开侧面劈来的一刀,刀身相撞,火星四溅,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顺势矮身,刀锋贴着甲板横扫,削向对方脚踝。那刺客反应也快,急退一步,刀光又追着萧以安面门而至。
萧以安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刀刃擦着他肩头的衣料划过,带起一溜布丝。
更多的刺客涌上甲板,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玄镜司卫卒虽奋力拼杀,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悍不畏死,渐渐被分割包围,形势岌岌可危。
“殿下小心身后!”一个卫卒嘶声喊道。
萧以安刚逼退身前之敌,一股阴冷的劲风已从脑后袭来。他心下一凛,回刀格挡已来不及,只能竭力侧身闪避。
眼看那淬毒的刀锋就要划破他的后颈——
谢珏竟不顾身前刺来的一剑,硬生生用左肩撞开萧以安,右手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荡开了袭向萧以安后颈的致命一刀。
“铛!”火星再次爆开。
那个被他撞开的刺客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中钢刀毒蛇般反撩而上,角度刁钻至极,直取谢珏因格挡而微微擡高的下颚。
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腥气,快得只在视野里留下一道银色的残影
萧以安瞳孔骤缩:“谢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谢珏回剑已然不及,甚至连偏头都成了奢望。他只能凭借本能,将头颈向后猛仰。
“嗤!”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皮肉割裂声响起。
刀尖险之又险地贴着谢珏咽喉上方掠过,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颌骨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深可见骨的狰狞豁口。
鲜血瞬间涌出,沿着他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石青色的衣领。那血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暗,伤口边缘的皮肉竟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乌青!
“呃……”谢珏闷哼一声,剧痛袭来,眼前微微一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谢珏!”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萧以安的理智。他不管不顾地合身扑向那个伤了谢珏的刺客,手中的短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直刺对方心窝。
那刺客没料到萧以安如此疯狂,仓促间举刀格挡。萧以安却是不闪不避,任由对方的刀锋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短刀去势不减,“噗”地一声,深深扎入对方胸膛!
刺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口中溢出黑血,软软倒下。
“大人!”几个玄镜司卫卒见谢珏受伤,更是拼死搏杀,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船舱方向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哨。一个刺客头目模样的人一脚踹开舱门,又迅速退了出来,对着混战中的同伴厉声高喊:“舱内没有!东西不在船上!撤!”
他们翻遍了船舱,一无所获。
得到命令,剩下的刺客不再恋战,虚晃几招逼退卫卒,纷纷跃入水中。
噗通噗通几声,水面溅起几朵浑浊的浪花,随即被浓密的芦苇荡吞噬,只留下水波晃荡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在甲板上。
“追!”一个卫卒小队长红着眼吼道。
“穷寇莫追!”谢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因疼痛而压抑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