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你能说句话吗?”
过了很久,柳清这么请求他。
杨知远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
他看着柳清,仿佛昨日她还在自己肩头小憩,以一个小孩模样,现在她就蹲在自己面前,说着喜欢。
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是青春期的荷尔蒙躁动还是类似于相依为命的依存感?
但杨知远不得不承认,曲雅闻说的对,柳清已经不是孩子了。她穿着宽宽大大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束成高马尾,带着意味鲜明的学生符号,但谁都不能说她是个孩子。
只有杨知远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成长得很好,我要是祝阿姨的话,也会觉得欣慰。”
“你那是什么长辈的语气?”柳清尝试着打破这奇怪的气氛,“你接下来难不成要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吧。”
“这话其实也没错。”杨知远承认,“我确实看着你长大,小时候也抱过你。”
想到过去,杨知远短暂地陷入回忆里。
“现在想想,其实我很讨厌麻烦事,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似的,出乎我自己意料地给了你一点关怀。你很容易地被收买,之后就开始像个跟屁虫一样成天在我后面叫,’知远哥哥’,’知远哥哥’。”
“一开始你每次叫的时候,我都觉得丢脸,因为你叫得很大声,这称呼又太肉麻,可你改口不叫后,我又有点失落。”杨知远笑着说,“人确实是种别扭的矛盾体。”
“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叫上千百遍。”
柳清此刻已经不避讳说些超出他们目前关系之外的话,她想把心捧给杨知远看,就像热水壶里的太阳花,一样热烈、鲜艳、蓬勃又明亮。
“你确实不应该这么叫我了。”
杨知远平淡地指出。
“当时情感上或许短暂地不能接受,但人理智上却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才是对的。”
“所以柳清,即便知道你会伤心一阵子,我还是得拒绝你。”杨知远对柳清说,“我从来没考虑过和你有超出现在的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柳清听过这么一种说法:告白其实是用来确认关系的一场仪式。告白告白,不仅仅是告知对方心意,然后对方了解并明白,最后不论好坏,总要有个结果。
提出这个说法的人的潜台词是,告白,是要预先知道有个好结果才能做出的行动。如果不能确定,那么干脆就不要做。
柳清认同这种说法,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像个傻子一样,做了平淡又没有新意的告白。
明明早有征兆,但柳清还是心怀侥幸。
“为什么?”
柳清问他,想要一个理由。
“不可以的理由有很多,你想听哪一个?”
“我想听最真实,最不能说出口的那个。”
“你成年多久了,柳清?”杨知远问她,“距离你十八岁的生日过去了还没有四个月,你就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是健全的关系和爱了吗?”
柳清听见杨知远这么说,不禁失笑,她质问杨知远:“健全的关系,健康的爱,你得到过吗,凭什么是你来教给我?”
杨知远并没有被戳中痛点,他再清楚不过,柳清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我都没接触到的事物,又怎么能给你。你不是要抛下过去么,世界这么大,还有很多人可以和你同行一段,你不应该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去见见别的人,比如让你没有活得那么沉重,轻松一点的同龄人。”
“你这是伪善。”柳清道,“从为我好的立场上出发,把我一把推开。”
柳清把花移走,站起身跨过茶几,坐在上面,杨知远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被柳清逼得后撤,重心不稳,干脆坐在了地板上。
“你说的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不要说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知远坐在地板上,头微微扬起才能和坐在矮脚茶几的柳清对视。这个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出柳清的忐忑、慌张和感知到结果后的慌张。
“我不想接受你。”
“虽然我没说过,但你一直让我觉得很辛苦。你知道我一直对你怀揣着一种责任感,把你的未来当作我需要为之努力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从来没要求过,但习惯是很难戒掉的。”
“我害怕这种习惯,有时候会觉得你会毁了我,我的这种习惯也会毁了你,所以我在努力逃开。我以为我有了女朋友以后,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明白,但现在看来不是。你执意要拉我走进一个道德困境里。”
夏天的白昼再长,外面的天也完全黑了,枝形灯的光白晃晃,照在地面有几处尤为亮的光斑,但杨知远的下半张脸被柳清的影子遮住,一半真实,一半神秘,像部原型不详的自传体小说。
他问柳清:“因为痛苦,不幸的经历产生共感从而滋养出的感情,就算不去探究它到底是不是爱,继续发展下去,也会有好结果吗?”
杨知远视线无意间瞟过了那壶太阳花,“你说你想抛下过去生活,我也想,不需要咀嚼痛苦,很轻松地,过那种平淡到甚至无趣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其实我更想让你得到”,杨知远默默在心里说,但他不想让柳清听到,怕让柳清觉得自己不够决绝,最后连她也不能下定决心。
“我让你很辛苦?”,沉默许久,柳清只问了这一句,杨知远不说话,权当默认。
“我从来没要求过,可我确实都接受了,现在说这些,像是我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因为我是个依附着你,不知餍足索取的寄生虫,现在连感情也想要吸干,所以你不能接受我,是这个意思吗?”
杨知远没想到柳清能误解到这个程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认为对你做过多么了不起的帮助,你靠着自己成了一个任谁看都很优秀的大人,我只是…”
到了这时候,一字一句,杨知远都出口地非常艰难。
“我只是没法答应你这个…”
柳清像是被击倒了,她没有刚开始那么笃定的模样,低着头,肩膀塌下,像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