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翅膀》二章五 - 颜色:中短篇小说 - 赵君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第47章《翅膀》二章五

五、新路新景观

实际上,宋艺华跟刘老师女儿刘琴的关系不错,他俩伙同演艺界的一批子弟在牛奶场当过“知青”,抽回来后她分到歌舞团搞舞台美术设计。两人的关系是不是有点恋爱的走向姑且不得而知,但是宋艺华为解放的事认真地找了她。于是她也就很当回事地对她父亲说:“爸,这个人叫卢解放,是宋艺华的好朋友,他虽然人在砖瓦厂,心却向往艺术。他的工作是拉大车,环境恶劣,可他却能每天坚持练习小提琴。他很拜你为师,你就教教他吧?”

“他有多大年龄?”

“二十出头了吧。”

“拉了几年琴?”

“从小就爱好。”刘琴故意把事情夸张点儿。

“唔……”这一次刘老师没表态,实话说他是不轻易接受学生的。因为他不愿去对一些凭着某种冲动和趣味涉猎艺术的人作毫无价值的培养。他曾经教授过几个学生,琴拉得半生不熟就四处张扬了。他认为,这种人华而不实是在沽名钓誉,他害怕解放也是这类人。

可是刘琴耐不住宋艺华的恳求,刘老师也同样耐不住女儿三番五次的恳求,一天晚饭后他终于点点头说:“好吧,让他先来试试,观察一段时间。”

这消息迅速从刘琴那时里传向宋艺华,之后传向欧阳山,又告知了解放。解放听了后,其心情可想而知,既紧张又激动,既自信又自卑。但他还是踌躇满志地去了。这是个星期天的下午,宋艺华和刘琴带他进了这个家。

刘老师在屋里等着,他打量解放的目光深沉冷峻,过了一会儿,他把一个谱架搁在解放面前,说:“你先视奏一曲。”

解放心慌,打开琴盒,持琴持弓的手都是抖的。宋艺华和刘琴怕他因为他们在场拉不好,互相使眼色就先走了。但是解放的心理压力并没有减少,他瞄着谱架上的乐谱全是豆芽瓣组成的音符,他没学过,根本不认识。刘老师见他迟迟不拉,明白了八九分,业余界都是看简谱的,于是说:“这样吧,你自己拉一首熟悉的曲子吧!”

解放却说:“刘老师,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能学好五线谱的。”

这会儿刘老师一直阴沉的面孔浮现了一丝笑容。“拉吧,随便拉什么。”他说,就不再守着解放,靠在躺椅上闭目倾听。

解放咬咬牙,总算拉了《白毛女》中的“北风吹”,却是拉得一塌糊涂,解放恨自已临场发挥太差了,其实是他在那么一位名师面前过于虚怯的表现,刘老师见惯不怪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温蔼地笑笑,说:“拉一个g大调音阶我看看。”

解放这会儿心稍微稳定了点,拉了串音阶。自认为还可以,就看着刘老师,他这才发现刘老师显得十分苍老,比实际年龄似乎大了许多。他有着广东人鲜明的脸部特征,眼睛凹陷,下颔突出,双颊后倾,而且非常消瘦,头发白了一半。解放脑子里迅速滑过高老师的形象,觉得他有点儿像高老师。为此解放眼里溢出一种敬慕、同情、尊重的意味。这目光无疑是虔诚的,刘老师看出来了,对他又产生了些好感。嗯,这个学生看来善良、诚实、有志向。他心下琢磨着,于是说:“你得从头来学琴,有这个信心没有?”

解放还以为他多少会表扬他的音阶拉得不错,没想到,要他“从头来学琴”。愕然的瞬间,他立即答应道:“我有信心。”

接下来刘老师真的让他从头来了。“先学持琴。”刘老师说,指出他持琴的若干毛病,之后又指出他运弓的问题。刘老师用白胶布把他的弓子分在三段:弓根、中弓、弓尖。让他每天运弓两个小时。这种练习的确单调泛味,但也明显感受到刘老师的教学方法的长处。以前他运弓只注意手腕和手臂的配合,而刘老要他手腕手臂不许动,只准弓子在伸缩指关节的长度下运动,这种练习一练就是三个月。

这期间刘老师原本的一个学生,经常和解放一起上课。他只有十二岁的样子,在练习中,他看见刘老师对他更为严格,常常手执一根小竹鞭守着他说:“不要乱来!琴斜了,扶正!”时而又提醒他挺腰坐正,说:“你不是拉琴,是拉你的前途懂不懂!”

这小朋友几乎每次都逼得眼泪汪汪的,后来解放才知道他是刘老师的最小的儿子。但是,解放分明感到他对儿子的严格要求有影射他的意思,因此解放不敢怠慢,不敢马虎。是啊,我不是在拉琴,而是拉前途!解放把刘老师的话当成座右铭,这与他的思想是不谋而合的。解放已经看出来了,刘老师对艺术有一种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虽然他从不谈及自己拉小提琴的辉煌历史,但是解放从墙壁上一幅镜框嵌着的大照片上看出来了。那是一个舞台上拍摄的,聚光灯照着他,他持着琴正在演奏。身边是一架钢琴,一个指挥扬手看着他,后面是一排双管编制的乐队。前台的斜里,若隐若现着许多观众的嘴脸。其中很多眼睛是那么专注,神驰,激奋。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一九五四年于广州乐团。解放思忖,五四年自己才三岁,而刘老师就举办独奏音乐会了。我有这么一天吗?解放确实盼望有这么一天,他能扬眉吐气,生活在理想的现实里,这一天他盼望得也够久了。活着就该活得痛快,自豪,受人尊敬,并且有能力回报别人。

解放就这样在刘老师的指导下,开始了一个全新的学琴过程。一切都依照专业化的训练,持琴,运弓、音阶、之后便是一课接一课的练习曲。先拉《沃尔法特练习曲》,没有教材,刘老师借给他抄。之后,便进入《开塞练习曲》的训练。这三十六课是中等专业教材,每一课的音符组合都有些古怪,刁难,弓法五花八门,然而拉熟悉以后,也能感觉到一些美感。刘老师每次上课都先讲解一下本课的指法要领,弓法的重点。时常提醒他注意升降号。解放确实练得辛苦,但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灵活自如了,各种弓法的运用不那么笨拙了。由于学的全是五线谱,他也就逐渐领会了五线谱与小提琴的内在联系。明白了gdae四根弦的定音是如何而来的,首调与固定调的区别。同样的音符,用首调与固定调拉有着迥然不同的表现方法。

这期间,他和郑芸的关系仍然维持在原封不动的层次上,关系公开,有一些亲密的接触,拥抱和亲吻,时而也装装正神,如此而已。偷吃“禁果”,超逾“雷池”那一步,还在潜意识之中。事实上这种机会是常有的,郑芸每个周末都要与他会面,要么是在她家,多半是在解放这里。郑芸家住在那院坝的一条巷道里的一排平房。从铁门进院坝,往左拐,顶头有座小公厕。解放对郑芸一家印象倒是越来越好了,她父亲见了他总是嘿嘿笑,他的红鼻子和瘦弱的体质,加上工作与家庭责任的负担,多少让解放产生一些同情心。他时常爱喝几盅酒,下酒菜就是一碟油炸花生。他们家也住三间房,其中两间是平房的正室,一间是隔着过道搭建的厨房。解放经常看见郑叔叔在厨房里独酌慢饮。他的话语不多,为人谦和,丝毫没有那种曾经当过领导的样子。因此解放对他没有心理压力,叫一声“郑叔叔”之后,便可直接问:“郑芸在不在家?”郑芸的父亲总是含笑点头,向他指指她们几姊妹的住房说:“在,在,去吧。”

郑芸的母亲身体虽不太好,但是不犯病的时候,完全是一个贤妇良母的形象。她跟郑芸差不多高,略胖一些,对子女们非常宽松,解放没有感觉到她的内心像母亲那样存在着强烈的“望子成龙”的期盼。她是省城人,或许是由于出生在大城市的原因,见多一些,识广一些,不比母亲生长在那个小县城,多少承袭了一些小市民的气息。解放看得出来,母亲爱计较的事她不计较,母亲看得认真的事她不认真。母亲对郑芸每次到来所表现的热情,解放在郑芸家里没有体会到。这非常符合解放的性格和心态。解放认为这不是他作为他们家未来的女婿不合适,或者不合格,或者太勉强的缘故,而是一种实实在在顺其自然的态度,一切看女儿自己的。郑芸来家里,若是遇到吃饭的时间,不管郑芸吃过没有,母亲硬是要生拉活扯地让她吃上一碗。有一盘稍好的菜一定要摆在她面前,并且一定要不停地跟她拈菜。时常弄得郑芸和他都很不自在,过分的热情难免让人产生虚假的猜度,解放不喜欢这样,尽管他觉得母亲也许也是实实在在的表现。而在郑芸家里,解放说吃过了,也就不会被强押上一碗两碗。郑芸母亲的长相也与母亲大不同,母亲是瓜子脸,眼睛呈三角形,瞳仁灵动敏锐,充满咄咄逼人的气势。郑芸的母亲是圆脸盘,杏仁眼,目光温和,说话缓慢柔和,使人觉得亲切。要不是郑芸下面还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始终对解放怀有一种好奇心,多少使解放有点拘束的话,解放是非常愿意常去郑芸家的。再者,他们几姊妹住的那间房实在太挤,除了床铺几乎不剩什么空间,每到晚上他们准时上床,解放就不便继续待下去了。

许多时候,郑芸和解放单独在他的小屋里时,实话说,解放是日甚一日地被她的秀色、肉体,情感所蛊惑的。但是,每当他的欲念萌动时,郑芸立即就看穿了,并且立即就用一种坚决的神态把他镇慑住。郑芸对他一直在施加一种影响,那就是爱情必须是纯洁的,高尚的,容不得半点瑕疵的。

有一次她在家洗了头,披着湿散的长发来解放这里借本书看。解放认定她是找借口来的,她这副模样,在解放看来是多少有些挑逗情趣的。他的欲望被煽动起来,狂热地拥吻她,并且把她压在床上。她开始是奋力反抗,当解放正要解开她的皮带时,突然呆住了,她没有拴皮带,而是拴的裤带,并且捆成了死结。

“你,莫非每次来我这里都这样?”解放压着她,目光窝火地询问。

她不再扭动身子,盯着解放,默默点头。

“你,究竟为什么,怕我还是恨我,还是爱我?”

“爱你。”

“哼,这是爱的表现?”

“是呀,结婚后随便你。”

“结婚!”解放大为泄气地放开她,坐到桌边直视着她,忽然说:“郑芸,我不懂为什么非要等结婚。结婚不就是个形式吗?形式这东西只是表象而已,关键在于我们的内心有没有这个需要,尚若有,为什么要压抑它呢?”

郑芸一边整理自己的衣容,一边微笑说:“解放,爱情是神圣的,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

解放不等她讲下去就嚷道:“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我不信两情相爱的人非等结婚那一天才干那事,那是传统的怪论!旧时代的小脚女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她们幸福吗?守身如玉,贞洁牌坊,从一而终,视婚前性行为为私通,觉得丢了祖宗八代的脸。还有,你所谓的神圣的爱情又该如何解释呢?不错,爱是专一的,自私的,但我敢讲,爱是没有时间性的,我们迟早要结婚,那么现在为啥不可以先结呢?那个所谓的形式对人们的实际生活是没有意义的。”

解放说了这通话后,连自己就惊奇自己怎么会讲出这一串多少有点新奇观点的话来,这方面他确实没有很认真的思考过,竟然那么顺理成章地讲出来,但他认为是有理的,是有说服力的,是能够让郑芸无言辩驳的。可是他大错特错了。郑芸似乎对他这种论调早有所料,她等解放的目光探视自己好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解放,我理解你和同情你。但是,我绝对不能依从你,自古婚姻是人生的大事,作为一个女生,我必须洁身自爱,必须传统。不错,是有许多未婚男女干了那件事,他们或许持着你这种观点,但就我而言是万万不行的。爱情的神圣才能导致婚姻的神圣,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行不行?”

“行行行!”解放不耐烦她这一套,古怪地说了句:“鲁迅的阿q精神胜利法如今传到你这里成了精神恋爱法,好得很!阿q万岁!”说罢,他不再理她,拉起琴来。

这晚上月光皎洁,由于两人争执,忘了开灯,干脆也就不开。月光从窗棂上漫进屋里,营造出一种朦胧缱绻的气氛。郑芸缄默地坐在床沿,眼睛泪光闪闪。解放下意识地乱拉着音阶,心想你伤心我更伤心,伤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依旧对她不理不睬。郑芸忽然轻轻走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角,解放转过身去。郑芸忍了半天终于说:“解放,如果你把那件事看得那么重,我也就不再坚持,行不……”

解放的脑袋从琴托上歪过来,愣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我不至于那么龌龊,卑贱,你走吧,我刚才不过是试探你。”

郑芸旋即冲出门去了,解放淡泊地瞟瞟她,心想,不就那么回事吗?你认为神圣纯洁,就让你神圣纯洁去好了!这会儿他确实把那件事看淡了,尽管他从未体验过,却好像已经做过了似的。他的心灵犹如阵风刮过树梢,一阵喧哗摇摆之后,又趋于了平稳与宁静。

第二天,解放起床晚了点,匆匆赶到厂里,机房刚刚开机,他立即推上他的板车去排队接砖。因为泥料到出砖有一个过程,这空闲间他坐在车杠上朝机修车间寻视,郑芸一看见他,就把他的早餐送过来。解放接过一碗米粉看她,两人会意地笑笑,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赶快吃,米粉已经凉了。”郑芸说,转身回车间去了。

解放大口吃着,看着她的背影,多少有些莫可名状的歉意。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都小心回避这个话题,解放觉得也好,彼此轻松,相敬如宾,或许也是恋爱的一种境界。

临近国庆节的一天上午,宋艺华突然兴致勃勃地来厂里找解放,带给他一个好消息,市文化局要举办一台汇演迎接国庆,要借调各厂矿的一批文艺骨干脱产排练节目。这事正好交给剧团和文化馆具体操作,他就推荐了解放参加乐队。

“怎么样,解放,这是你上台锻炼的好机会。”宋艺华明睿的小眼珠凝视着他,笑吟吟地说。

解放内心的激动当然强烈,这会儿他在坯场架砖,工作服尽是泥垢,戴着草帽和破手套,面对宋艺华多少有些同情的眼色反而显得很镇静。他说:“好啊,可是我肯定请不了假的。”

“我帮你请,我现在就负责这次组团,我马上去找你的领导,如何?”

“你去试试吧!”解放充满感激地看着宋艺华,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欲言又止。

稍会儿,宋艺华从何也的办公室出来,又直奔习厂长的办公室去。解放边干活边关注着,心下惴惴不安,小提琴终于给自己带来一道曙光,不管怎么样,这个机会决不放过。他暗下决心。

直到下班铃声响了,宋艺华才从习厂长的办公室出来。解放迎上去,见他满脸是忿忿不平神气。一双蚕豆眉拢在眉心,解放知道事情泡汤了。待他走到跟前,不等他开口,就说:“没办成对不对,我早猜着了!”

“妈的,你们领导真是难说话,一口咬定新工序要上马,抽不出人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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