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翅膀》二章十
十、温暖的家
解放回到家的时候,本来很疲倦。火车上一天一夜的硬座让他腰酸背疼。然而当他看见桌边的小提琴时,就像会晤了一位阔别的老朋友。家里没人,很安静,他的床铺散发着睡眠的诱惑。但是他已经不感到疲累了,他迅速把琴盒打开,拿起琴,抹抹f孔四周的松香粉末,又拨了拨四根弦,校准音,之后迫不及待地拉起来。两个月没拉琴,不但手痒,心也痒。他翻开开塞练习曲,从第十课拉起。开始觉得手指有些僵硬,不会儿,就感觉手指活动自如了许多。他暗暗欣喜弓法指法都还在,觉得还是要练练开头那几课,于是又翻开第四课来练。这一课他往日练习时感觉最好,十六分音符的大连弓和联惯的指法,让他能尽快恢复手指的连续运动和弹性。
他专心致志地练了个把小时,忽然想到应该去刘老师那儿一趟。走的时候因为时间仓促,他委托欧阳山转告宋艺华,叫他帮忙跟刘老师打个招呼,现在回来,必须去一趟。他随即放好琴,从行李包里摸出一盒较音器,揣在衣兜里。这玩意儿他一直想买,刘老师也需要,因此他在长沙格外留意,结果在一家文化用品商店买到了。他觉得把这个送给刘老师是应该的,学这么久的琴,刘老师从来不计报酬,他也不好怎么表示。事实上刘老师教学生一向不在乎什么报酬的,他在乎的是这个学生能否成才。而这方面,他认为解放是努力去做了的。不过,当解放多少有些腼腆地把这东西送给他时,他还是乐意接受了。
“这个适用,我们这里怎么也买不着。”他笑着,抽开盒盖仔细打量着那排小小的音筒。
“长沙也不易买到,我找了许多商店。”解放恭敬地说。
“唔……”刘老师点头道:“不过,解放啊,我看得出你是有志于在小提琴上发展的,既然这样,就一定要坚持练琴,一点都不能松懈,听说你汇演时搞了个‘新疆之春’的独奏,我一直想批评你,我对你寄有希望,不喜欢你去学那些半瓶水,你知道不?”
“嗯……”解放脸红了红,点点头,眼睛垂下去。
“后两场为什么不拉了?”刘老师忽而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不想拉就不拉了。”解放吱唔着。
“唔……好吧,现在你来视奏克莱采尔第二课,我听听。”
解放认真地拉完了这课,克莱采尔练习曲一起步就有难度。这一课的换把频繁,音域面广。刘老师听后要解放用五种弓法拉十遍,指出了几个必注意的音节,之后,解放告辞回家了。一路上心情踏实了许多。他感到一种有规律的生活失而复得的欢欣,长沙之行虽然时间不长,但在记忆中却是深刻和明晰的。解放一向有这种感觉,出远门一天就像离家一年。想到郑芸,立即升起一种久别重逢的渴望,似乎和她分开很长的岁月了。天气总是阴冷,微风中有早春的气息。城市四周的群山,冷峻巍峨地屹立着。街上行人匆匆,已是下班时分,间或听见广播喇叭播送的进行曲。解放突然想到了长沙砖厂那帮装窑的弟兄们,哦!我和他们相互留下了什么印象呢?这个天下有多少城市乡村,多少人?大家都生活着,有的大同小异,有的多姿多彩,有的艰难困苦;有多少故事在产生,又有多少故事被埋没啊!人生难得可贵,生命价值无穷。我未来的人生道路究竟如何呢?解放脚步突然沉重起来,深情地瞟一眼北方的天空,对那帮年轻人投去心底的一缕祝福。
解放回到家,全家人已聚集在他的屋里。进门的那瞬间,解放呆了呆,一屋子的亲人(郑芸也在)使解放的心底顿生一股暖流。母亲和郑芸在炉边忙着炒菜做饭,父亲在看报,二弟三弟见到他咧嘴就笑。
解放朝两个弟弟点点头,转而叫着:“爸、妈……郑芸——”
接着是一家人亲切热乐的询问。
“大毛,等你好久了,上哪儿去了?”三弟的话。
“叫大哥!不懂礼貌的东西!”母亲斜眼瞪了瞪三弟,转而笑道:“毛儿,来炉子边坐。”
“长沙怎么样,好不好?”二弟问。
“学习的情况如何啊?技术学会没有哦?”这是父亲厚重的嗓音。
郑芸一边帮母亲洗菜,一边不住地转脸瞅他,眼里流泻出羞怯、喜悦、情意绵绵的光彩。她最后一个说话:“解放,今天特地杀只鸡慰劳你。”
解放这会儿幸福的感觉是无言而喻的,什么叫亲人,什么叫亲情,他这分钟有了明确的体会。茫茫人世间,谁关心他呢?只有眼前这几个人。尽管二十多年来,与他们产生过无数的恩怨矛盾,尽管一家人每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世上有什么力量能斩断亲缘这根纽带呢?解放一一回答了亲人们的询问,着重叙述了到韶山的情景和湘江边的大雪。一家人听了啧啧赞叹,只是父亲更加关注解放的学习。这方面,解放轻松地回答说:“爸,你放心,装窑这门技术我已经掌握得易如反掌。不过,力气是要的。”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郑芸腰前拴着围兜,是母亲下厨时常拴的。这会儿端菜摆在桌上,颇有大媳妇的味道。她接过她的话说:“解放,一号厂里点火,第一批窑车的装砖,就要看你的了。”
“没问题。”解放说。
吃饭时,母亲问了句:“毛儿,这次你去长沙,那边的生活紧不紧?市场上供应如何?”
“一样的,全国山河一片红。”解放调侃地说,又道:“什么都凭票,有天我见百货公司里有一件粉红色女衬衫,蛮好看,想跟郑芸买,不料布票二尺八,我无法只好干眼看。”
“是啊!”母亲说:“布票又不像全国粮票能通用,要不然你带几尺去就好了。”说着,转向郑芸,笑道:“说大毛不懂事,还想到给你买件衬衣呢!”口气不妨有讨好的意味,同时也有帮解放说好话的意味。
郑芸脸红了红,只是笑而不语。
父亲吃完饭先自上楼去了,走的时候跟郑芸打个招呼,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表示出关爱之态。二弟三弟饭后都想跟解放多待一会儿,听听他这次远行的见闻。但是母亲不断催促他们睡觉去。郑芸对母亲说:“胡姨,你歇会儿,我来洗碗。”说着就动手收拾碗筷,母亲乐呵呵地瞅瞅解放;“毛儿,郑芸洗碗,你也该扫地擦擦桌子呀!”解放说“行,我来,我来。”母亲有意让解放和郑芸待在一起,洗了脸,提着一壶开水也上楼去了。
解放这是第一次和郑芸在一起做家务,活儿虽然简单,干起来却有种成家立业的滋味。他俩一时都缄默无语。解放扫完地,擦好桌子,把板凳顺好,就对郑芸说:“郑芸,我练一小时的琴,你别走哇!”
郑芸一边把洗干净的碗筷、盘子搁在厨柜里,一边笑笑说:“你拉吧,不过,我可要回家。”
“你等我一小时行不?”
“你不拉这一小时又会怎样呢?”
“哎呀,郑芸,你知道我已经两个月没练琴了,今天下午我去了趟刘老师那儿,他对我非常器重的,我不练不行。”
“那你就练呗,非要我陪你练?”
“随你便!”解放有点儿气恼,翻开谱,夹起琴拉起来。
郑芸拾掇好锅盆,洗净手,并没急着走。毕竟和解放分别这么久了,天天在惦念他。这会儿就耐心地看解放练琴,随手在床边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解放拉着开塞三十三课,这课全是小跳弓,但拉了一遍又一遍,总是心不在焉,结果不到一小时就拉不下去了。郑芸看看书架上的闹钟,笑道:“还差一刻钟呢,咋停下了?”
解放哪里耐得住她这种嘲弄,把琴挂在谱架上,就朝她扑过来。解放这种欲火焚烧的热情郑芸是领略过的,忍不住嘤嘤笑着侧身避开他。但是解放已经搂住了她的腰,狂吻着她的脸,唇、颈。“我太想你了,郑芸……”他在她的耳畔不停地这样说。
郑芸顺从了他一会儿,轻轻回吻他的脸,接着推开他,严肃道:“解放,讲正经的,今晚你不许那个,否则我现在就走。”
“今晚我非要不可!”解放盯着她蓬乱的头发和通红的脸蛋,审视着她说。
“不!”郑芸当真站起来,朝门边走。
解放一把拉她跌进自己的怀抱,郑芸慌乱起来,不停地躲闪解放的亲吻,忽然说:“解放,今天坚决不行,你不懂……”
解放愕然地松开她:“我不懂什么?难道爱情还需要日子么,什么日子不行?”
“不是这个意思……”郑芸羞怯难忍地还是把话讲清楚了:“我是指这几天不是安全期,干这种事,我会怀孕的。”
解放盯着她呆了呆,她以为这样解放就不可能再强求了。不错,她认为他俩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各方面条件不成熟,还有许多麻烦的过程。她觉得解放也该是这样认为的,不料解放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怀了就结婚,有什么大不了的!”
郑芸反而呆住了,盯着解放,几乎不相信他把人生中的婚姻大事看得如此草率,想反驳,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难道不是吗?”解放看她迟疑的样子说:“论年龄,我们都二十四岁了。论家庭,双方都没意见,论爱情,我们已经好了这么多年,你说还需要什么?”
“可是……可是……”
“嗳,郑芸,你就少来那一套了。我们有过第一次,再说,刚才你没见我家人都有意离开,不就是让机会给我们吗?来吧……”
实话说,郑芸,作为一个成熟的女性,对婚姻的渴望是由来已久的。她认为女性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事件就是结婚。当然,要跟爱自己的人结婚,而这分钟,她看到解放那么随意,而又顺理成章地说出这番话,她就把一种摇曳不定的心理暂时稳定了。她知道自己非常爱解放,不论他的缺点优点,她都爱。但她却拿不准解放是不是像她一样爱她。解放的感情总是有些轻率,有些起伏,有些难以捉摸,似乎一切该认真商讨和考虑的东西,由其是婚姻大事,他都无需这样做。不过,就解放的家庭来说,郑芸是十分满意的,这方面她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解放的两个弟弟,一个强壮活泼,一个瘦弱精灵,对她都很尊敬。他母亲那是没说的,对她可谓是好得没法说了。他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向是崇高的,他作为一家之主是靠得住的。他是老干部,职位如果有一天恢复,解放肯定翻身那是无疑的。如果他永远这样,凭他的宽厚,严慈,隐忍的态度,比起自己父母的关怀和爱护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这些,已经构成了一张网,郑芸愿意投入这个网中,并且奉献终身。
当郑芸在想这些的时候,解放已经把她抱上床了。一旦顾虑解除,郑芸的热情也是非常强烈的,两人这一夜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性爱。解放的青春活力及奔腾的情感犹如化春的雪崩,一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