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原先计划三月底带方舟予去把眼睛治好，最终却没能按照计划进行。从青岛辗转许久重新回到杭州，方舟予的身体就撑不住生了一场重病，这一次病得严重，连夜送到抢救室急救，光是一晚上病危通知书就下了好几张，在重症监护室里折腾了小半个月才转到普通病房。
不过状态仍然不好，仍然脱离不了鼻氧管，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但是如果相比起刚入院的话确实好了不少，清醒的时候他会说会话，到点吃饭时也能被人扶起来吃点流食。
待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小半个月里方舟予成天都在昏迷，进食都只能靠鼻饲。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吕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瘦，怎么能瘦成这样。薄薄的就像是一片纸，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然后又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明明他们只是小半个月没见，他却觉得有很久，很久没见过方舟予了。
没人知道他在那段时间里偷偷哭了多少，方舟予病重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跑到医院的天台上吹风，泪水混着冷风贴在脸上凉丝丝的，他手中捏着这些天签下来的不知多少张的病危通知书，用泪眼望着天。
有时候吕泊真的恨人的生命怎么这么脆弱，恨怎么所有苦难都偏偏降临到不幸的人身上。明明方舟予那么努力地活着，那么努力地长大想要走出自己的家乡，后来就算失明失聪瘫痪他也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坚强地活了十年。可为什么那么多的不幸还是接踵而至，总是让他徘徊在生死的边缘线。
带着未干的泪水从天台上郁闷地下来，穿过医院的长廊，吕泊就不巧撞见了一个人。
吕宏毅穿着一身休闲服，看见是他还有些意外，眼里又隐隐藏着一丝好奇。因为还是深夜，他把声音放轻了一些唤他：“小泊？”
吕泊此刻的状态算不上好，他看起来浑身疲惫，因为哭过眼眶还有些红。第一次把自己的脆弱这么明显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而且还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他不自在似地抹了一下眼睛，把身体站得更直了一些。
都说血浓于水，即便前段日子才吵过一次架，可此刻看到吕宏毅在医院他就忍不住想到还在重症监护室的方舟予，心里担心他也出了什么事。还是放下了面子，哑着声问：“你怎么来医院了？”
“啊。”
吕宏毅愣了一下，从出神中抽离。然后笑了笑：“来看一位朋友，以前帮过我很多忙，他子女不在身边，护工今天也不在，我就过来顺便帮忙照顾了一下。”
“你呢？”吕宏毅问：“你怎么来医院了？”
吕泊没有说话。深夜的重症监护室长廊安静得诡异，吕宏毅的话也莫名让他有些鼻酸。吕泊抿了一下唇，说没事。
“小泊。”
吕宏毅看着他，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担忧，有难过，更多的是一种孤独：“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吕泊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睛说了句没有，又淡淡道：“你怎么这样问？”
吕宏毅陪他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吕泊看着他一双手交叉在一起，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指节，这样的动作持续了有两分钟，吕宏毅才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我是在想，是不是我一直以来，教育你的方法都不对。”
“你知道吗。”
他缓慢地开口，时间都好像放得更慢了一些：“我今天来看那位老朋友，他一直重复着和我说，他有多后悔。他说自己女儿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但他一直都认为这是没有用的东西，长大以后混不到一口饭吃，阻断了她走上画画这条路。等到女儿上了大学，他又逼着她去学了她不感兴趣的师范专业，现在在乡村小学教书，过得不是很好。”
“我见过那个女孩子。”
吕宏毅在回想，神情有些专注：“真的，我觉得她真的不应该去当老师，我看过她六岁时画的画，真的很厉害，没有学过，没有基础，却都快赶得上我那些学了很多年素描的朋友了。我那时就以为她未来肯定会走美术这条路，因为这么有天赋，可没有想到她最后当了老师。”
“我那时就忍不住想到你，小泊。”吕宏毅把脸转过来，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了一些悲伤：“我好像也是这样子逼你，你报大学的时候，我逼着你听从我的意见，知道你改了志愿之后又和你发脾气。后来你选专业，我又逼你把社会学改成了你不喜欢的经济学。现在想想，觉得你要是讨厌我一切都真的情有可原，我把你一辈子都安排好了，根本没有想过你愿不愿意。”
吕泊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似乎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随口说：“都过去了，现在也挺好的。”
吕宏毅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说：“当年你爸爸妈妈离开得突然，我那时也才二十出头，我从来没有养过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养。我以为适合我的标准也会适合你，我以为我凭借我的经验去教育你，去规划你，就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不吃我吃过的苦，现在才发现不是的。”
“你的人生，应该要由你自己做主。我以前管得太多，现在……小泊。”吕宏毅眼眶有些湿润，停了一会才接着说：“我现在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从前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之间向自己低头，吕泊听见这句话有些出神，也就是在这时起，他才这么认真地去看吕宏毅的脸。才发觉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以前苍老了不少。吕泊无言，给了他一个拥抱，说好，我原谅你。
“吕泊……”
终于回过神来，看见方舟予躺在病床上，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吕泊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方才回忆带来的一点泪水不小心蹭到了他脸上，方舟予艰难地开口，有些慌忙：“怎么……怎么哭了。”
“没有。”
嘴硬的习惯没有改掉，吕泊一脸平静地说谎：“是水，刚洗完脸。”
方舟予大半张脸都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干，听见这话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好好养身体，身体养好了出院，我们就回家。”
吕泊边说着，边用棉签沾了些水给他润了一下嘴唇，又把他扶起来喂了点水。方舟予吞咽得有些困难，一口水分了三次才咽下去，闻言慢慢点了点头。
前段日子尿路感染发了烧，烧到现在都还没退下来，瘫痪的身体又没办法排汗，身体一摸都是滚烫的，光靠输液和喂水降温。这会再看护理垫都已经湿得厉害，吕泊从外面打来温水，帮他重新收拾干净，然后将他调成了侧躺状，又给挛缩的膝盖间夹了一个软枕，才重新坐回座位上。
虚虚握成拳状的手被吕泊放在手心活动着，方舟予感觉不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想事情：“病好了之后，如果可以……我还挺想回白云外一趟的。我特别小的时候，总想走出去，那时总想着，读到了很多书，赚到很多钱，就可以把钱用在家乡上。可以供像我一样读不起书的孩子读书，也可以让家乡更富有一些……虽然小时候不懂事有时会在心里抱怨它太贫穷，但事实上更盼望它能发展起来……现在虽然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但离开太久了，有时还是会想家。”
“好。”
吕泊承诺。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带你回去。”
“嗯……”
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只不过有些虚弱。方舟予说：“我也很想快点好起来……很想和你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