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夜行
看着黄龙道人再次陷入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重复说着那句话暗自垂泪，吴翊玄心道一声可怜人，知道哪怕再如何抚慰也无法解开这千年的心结，便盘坐下来，巩固着来之不易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吴翊玄听到人潮熙攘的声音，而后有人打开死牢的大门，他睁开双眸，正如他所料，瞧见是赵铭城，身边跟着两个小厮。
赵铭城连忙扶吴翊玄起来，递给他一个青绿的小玉瓶，满是歉意道：“实在是对不住了吴小弟……大理寺卿景行疑心极重，我才迫不得已上演这出苦肉计压下他的疑心，也才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去调查缉拿真正的元。你身上的冤屈，我定会在此事结束后，还你一个清白。这瓶回元露是帮助你快速恢复伤势的，是我亏欠你的，还是快快收下吧。”
吴翊玄轻轻一招，小玉瓶滴溜溜一转，飞到他腰间君子玉佩中。他神色平静道：“若不是我细细思索了许久，琢磨出其中的味道来，此番真是要把赵兄当成死仇了。此回元露我收下了，伤势悉数恢复，待日后有需要时再用。大理寺，好像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冠冕堂皇啊。”
赵铭城见他明事理，也是终于放下心来，递给吴翊玄一身他们身上的灰袍与幞头帽，还有一柄似刀非刀，似棍非棍的六尺铁尺，“吴小弟，时间紧迫，你且看这身是否合身。这柄是法宝品秩的法尺，大理寺捕快专用，其余的，我们路上解释。”
吴翊玄换好装束后，接过漆黑法尺，入手果然坠手，估摸着百来斤重，怕不是用一般的铁打造的。赵铭城又给他一个黑色面纱，歉然道：“恐怕还要委屈一下吴小弟，我们只在夜间潜行，但即便如此，你毕竟现在落实了罪行，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我们前功尽弃。这个面纱不但可以遮掩你的容貌，也可以掩盖一部分气息。”末了他补充道，“虽不及王苏堤的铜钱，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吴翊玄心中一喜，对着赵铭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城主之子，并不是看上去那般老实。
做完这一切后，四人蜿蜒曲折绕出了死牢，吴翊玄几天以来第一次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顿觉心旷神怡。
月黑风高夜，子时。
晚风已经带有一丝凉意，恐一叶落，秋已至。
赵铭城沉声道：“卷宗太过于繁复，我简略和你说说情况。如今的绥阳及周围城关，频繁出现坑杀案，包括前段时日出现的王家货物劫掠案，看似千头万绪毫无关联，其实我们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根本性的指向一个人。”
吴翊玄大概知道他要说谁了，但没有做声，继续听着。
“吴小弟，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赵铭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瞒你说，大理寺内一直都是鱼龙混杂，可没有一个时刻能有现在如此复杂。大理寺卿景行，绝不是什么好人，但那些脏手的事轮不到他来做；王苏堤很不干净，是很多事情的幕后黑手，但关系靠山过于强大，我们暂时动不了他；唯有一人，大理寺少卿，戴岳，心思没王苏堤缜密，靠山没王苏堤硬，能力没景行强，露出了不少马脚。”
他身形一动，脚下发力，向着城东而去，吴翊玄跟随在他身边，如今他的速度，很轻松便能跟上已经是一流武夫的赵铭城。吴翊玄尝试着以心声寻找到王霜降，但心声是以神念为基础，以他的心声传音，最多百丈，于是便放弃了。想来不告知他们也有好处，毕竟这边的追击更重要，免得打草惊蛇。
经过一路上赵铭城的补充，吴翊玄迅速理清了目前的局势。
以绥阳为中心辐射出的大案命案，多发生在城关附近的峡谷或是更加隐蔽的山泽间，死者多相貌凄惨，浑身干瘪，精气流失，原本他们怀疑这些是孤魂野鬼作恶，但逐步发现毙命之人基本都在此前与梅家顺天府、王家高层有着一定的关系，故而转换了追查方向。赵铭城知道王苏堤有着一枚可以改变气息的铜钱，经过上次吴翊玄在林间和王苏堤对峙时说的这枚铜钱来自于某位大妖，此事他也去查了，但并没有结果。不过这绝不是一件好事，并且他严重怀疑，王苏堤和梅谊间有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但苦于没有证据。至于为什么和王家高层有染的人也会离奇暴毙，似是他人所为，于是矛头就指向了大理寺少卿戴岳。戴岳是三境的剑修，实力不低，平时看上去较为阴冷，赵铭城建议不到铁证如山时不要轻易与之为敌。
而他们今夜此行，是去这几日一直在调查的那桩王家货物被劫案，他们总是刚有些眉目时就被人暗中掐断，很是苦恼。昨日得到密报，说今夜子时在城东郊外山谷内，会有王家不少高层与大理寺联袂去查明此事，听说劫货那人会在此时现身，因而他们要求讨还一个公道。
世人总是容易腐朽的。吴翊玄叹了口气，便是大理寺这样的机构，理应是最为公正正义的，却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不知多少人被收买，根据赵铭城所言，与王家和梅家有关的命案，都会被景行压下来要求不予追究，要么就是找到替罪羊承担刑法。整个大理寺乌烟瘴气，真正清白没有受贿的人恐怕不足三成，但就算是这三成的人，也没几个敢反抗大理寺卿的旨意，去真正调查出幕后真凶，去弄明白这一切。
只要有了利益相关，人心的黑暗就会暴露出来。
赵铭城作为城主府和大理寺的人，固然心怀正义，但也并非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从他能骗过景行便可看出其谋略不低。他更多的目的恐怕还是为了找到王家的证据，而后削减其势力，反过来让城主府夺回大权。但在吴翊玄看来可能还是有些困难，因为真正执掌大权的人，恐怕得需要极高的武力才可以。连半步武神的李四都难以拿下的吕公公和手下四人，吴翊玄不知道绥阳内还有多少他赵铭城能调动的大能。
“今日那些天地异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吴小弟搞出来的吧？我不是修士，不懂修行，也看不出境界高低，不过我能清楚感知到吴小弟身上除了气息远比前几日强大，更是多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武夫虽然没有修士那么多神异，但却有长年累月近身搏斗厮杀而锻炼出的玄觉，可以感知一二。”赵铭城笑笑，“现在已经可以毫不费力的跟上我等的步伐了，那日你稍加点拨就可以御剑飞行，我已看出吴小弟天资异于常人，如今突破又搞出来这么大的声势，可喜可贺啊。”
吴翊玄郝然笑笑，轻轻一跃，法尺就位于脚下，他将法尺当剑，用神念灌输真气飞行。
以如今的淡金色真气质量，飞个几里地问题不大，但他很快发现了问题，这把法尺百来斤，而且不可以缩小，饶是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境而已。
“吴小弟，你怎么出汗如此严重？要不要我们歇歇。”赵铭城注意到吴翊玄额头沁出不少汗水，关切道。
“没事的，我们继续赶路吧。”吴翊玄勉强一笑，逐渐感受到脚下的法尺好像愈发沉重。
赵铭城看他面色吃力，汗水打湿了后背，迟疑道：“吴小弟，不必逞强，若是感觉真气透支，便收了法尺好了……”
吴翊玄摆摆手，感觉身上重若千钧，好像背负了什么重物一样，“赵兄，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他扭头一看后面的小厮一脸无辜，吴翊玄心中冷笑两声，面色不变，轻咳一声道：“二位，你们若是累的话，我们可以歇息歇息也不迟。”
青衫小厮一怔，有些紧张，笑道：“哪里的话，吴公子还是要以案子为重才是，我们不累。”
“是么？”吴翊玄微笑，“可是需要手绢么？我看二位出汗有点多啊。”
“啊哈哈哈哈……”两位小厮相视一眼，都是摆手道：“吴公子太客气了，不过是路途遥远所以出点汗而已，不牢您费神了！”
吴翊玄也是打了个哈哈，回过身的片刻，身上脚下都是一松，那压着的巨力撤走。他心中冷笑连连，想靠着在背后施加压力偷偷试探自己的跟脚，看来这两个小厮果然有问题。
“到了，便是此地。”赵铭城缓下脚步，直至正常行走速度，他们现在位于峡谷外的高地，崎岖嶙峋的怪石布满山丘，此刻月正高，里头的场景倒也瞧得清楚，之间一堆人马已经在此地喧嚣，但却不见那位说是要现身的人来。
“我们趴伏着，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等。吴小弟，此处有些死角，看不清全景。我们不若分散开来，四人位于四个角落，最终等他们会晤好了，我们再在此处汇合，这样整合的信息最有效，诸位意下如何？”
吴翊玄点头，他速度最快，因此主动跑到了对面的角落，找了块稍微平坦点的地方趴了下来，静静观察局势。他发觉真气注入耳眼附近的窍穴中，有清目顺耳的作用，即便不开天眼也足比一般凡人眼力好很多。
那堆人马渐渐骚动，王家高层数十人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一位孔武有力的魁梧老者大声质问道：“你这小厮！不是说那狂徒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的么！人呢？”
大理寺的小厮唯唯诺诺，连连拱手道：“大人息怒，我们也是从各种线索中推断的，很难确定那厮到底会在什么时刻现身……”
“呔！”老者狠狠啐了口唾沫，喷在小厮脸上，“不确定什么时刻叫老子来干什么！浪费老子时间你们担待得起么！混蛋，原本今夜是个良辰美景，老子本该在床上和小妾快活着！”
说罢，周围人纷纷笑了起来，直呼他不老实。
“等到那小子过来……老子会好好把他的头拧下来，一拳一拳砸烂！妈的，敢劫我王家上品货物，还敢让我们这么多人在等，和我王家作对，真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言和兄说的对！待到他来，我们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吴翊玄无心去听他们叫嚣，但是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几股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几股气息隐藏的很好，等闲修士若不是细细去以神念观察根本发现不到。况且他们就站在原地不知有多久，不似活物，更是难以探查到。但在吴翊玄眼中，他们周身冒着滚滚黑气，似是妖邪，他左手手腕烙印的神君雷印隐隐做痒，对那些黑气极其厌恶。
“这些是妖还是鬼？”
吴翊玄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如果是妖，北有剑门关镇守北皑皑洲，南有倒悬长城阻挡南瞻部洲，他一路走来，也知晓上古契约订下，飞升境以上大妖不能越过界限，否则就会挨一众剑仙削；第二大步的妖族若是出现在其他八大洲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被掌观山河的仙人看到了孽缘太重，也会打回妖族领地。唯有第一大步的妖族，才不会被注意。
如果是鬼，吴翊玄了解的不多，可所有的鬼，都是人死魂魄怨气太重不远过奈何桥去幽都转世而成的，尤其是生前到了七境修成阳神而死的修士，因命火熄灭，阳神变为阴神，若是怨气业火太重，没熬过去神碑劫，阴神变为厉鬼之物，更是麻烦。动物死后变成的是精，植物或非生物变成的是怪，都属于阴气极重的魑魅魍魉之属，也就缠缠凡人，大抵都是不足为惧。
因而如果是厉鬼，或是第二大步的大妖，是很棘手的。尤其在夜晚，阴气浓重，这类东西更是有所依仗。
而峡谷另一边的狭隘山道外，有着携带奇异气息的几位身形高大的存在正站在一起，但若是细细看去，可以看见祂们盔甲似是贴在身上一般，一根长长的微光飘带环绕着双臂，绵延飘荡到肩颈背后，脑后还有一道霞光圆盘，在黑夜中尤其显眼。祂们脚踩祥云，但只离地三寸，不像是正常的人族。
之所以说奇异气息，是因为吴翊玄在祂们身上感受到了和神君印似乎出自于同源的神道气息，但这股气息极为微弱，更多的则是另一种气息，掩盖住了神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