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匹夫之怒
山水正神晋代毫无惧色，山岩金身上有金色甲胄，香火气飘带缠绕双臂随风飘动。祂手中一展金光闪闪的铁券敕令，其上有厚重的神道气息。
“上神此言差矣，非吾欲与上神作对，哪怕就是撇开吾庙宇与山岳倾塌一事不谈，这吴翊玄也不是上神能够生杀予夺的。只因这道四大天王上神敕令，和郑中先生的嘱托，必须保住文圣一脉末代夫子。”晋代缓缓抬头，收起金光敕令，面无表情瓮声瓮气道：“云中君，汝贵为上神，应当最为知晓阴间的神灵不应当插手阳间琐事。汝的确可以随意打杀吾，但汝敢与四大天王上神作对？敢与郑中先生作对？还是……敢与王灵官大人与阴间天子陛下作对？”
云中君肩上光团散发出刺目的光芒，怒道：“信口开河，王灵官大人与天子陛下也是你能言说的！”
“吾不曾有所虚言，上神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二位尊神的怀疑。更遑论此次奈何涝，鬼市现，这等大事上神与身后诸多神灵却并未去神庭领命，王灵官大人早已介入调查。吾还是奉劝诸位神灵，莫要辜负了神庭的委任，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享受人间香火供奉而积攒起来的，吾看诸位也大多筑起金身功德，莫要功亏一篑，自毁前途。”
云中君不再敢有所言语，光团明暗不定，周身飘渺的云雾流速也快了很多，极不规则。
气氛变得极为紧张。
“本座自会去请罪，多谢道友提醒。”祂忽然躬身一拜，说完这句话便纵云而去，身形一晃便无影无踪。
远处一片火红赤霞当中传出一声冷哼，赤龙道人裹挟起黄龙道人的残躯，莫大的威压如同山崩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想走？妈的，老子允许你走了么！”
他背上的朴素的困龙篓中飞出五条袖珍的火红赤龙，每飞出去一丈便长数丈，迎风便长，几乎是瞬间每一条便长达千丈，几乎遮天蔽日，吼声震天动地。与黄龙道人的黄龙不同的是，赤龙道人的龙是真正的蛟龙之属，并非道力所化，且几乎都是接近第三大步的蛟龙，不知比那些虚幻的黄龙强上多少，看得人胆寒。
而他猛然跨出一步，径直来到了化作云随着长风想遁走的云中君，胳膊上缠绕着一条虚幻小小赤龙，身后万丈法相胳膊上则缠绕着真正的千丈赤龙，一拳将云中君轰到直直坠入大地，砸得陷入山石之中不知多深，几乎生生将祂万年积攒的金身打碎！
“至于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其余四条赤龙以身躯封锁住那些用神通道法打杀黄龙道人的老仇家，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吐出一颗龙珠，龙珠齐聚之后结起法阵，困住那些老怪物。他们当中有十一境十二境的人族大能，也有逃窜至此隐世不出的大妖，但无一跻身十三境飞升境。他们见到此情此景，哪里还能逃得掉？心头都是突突狂跳，一个个低头哈腰，说着误会之类的话，心中更是大恨。
赤龙道人一身狂暴气息直冲天汉，他心中大恸，一想到失踪千年的师兄还未来得及见面一叙便死于这些人的手上，爱徒下落不明也多半死在绥阳，他便怒不可遏。
“放在一千年前，你们这些杂碎遇到师兄，哪里有活命的可能？你们这些十一境十二境的杂碎，不要说人族，就是妖族，一个个也会被打碎真灵抽出真名，死得不能再死！也怪我……横跨几个大洲，要破开洲与洲之间的壁垒屏障，若非如此浪费了时间，你们尸骨已寒。罢了，老子不和死人说话，吃了他们吧。”
那四条赤色蛟龙狭小的眼瞳中喷薄着火光，凶悍的扑了上去，一时之间场面无比血腥。
“至于你，说出来老子爱徒行踪，老子可以考虑只打碎你万年香火积累堆积成的金身，或是用真火煅烧你这阴神真身。”
从地下飞出来的云中君肩上的光团明显黯淡了几分，不染一尘的古老服饰也有些凌乱，祂虽知理亏，可依旧身为上神，哪怕面对飞升境仙人也有着自己的尊严，何况祂的确不知什么降灵湖养龙士失踪这样的小事。
“阁下莫要逼人太甚，降灵湖门下有什么弟子误入绥阳又为何而失踪，本座难道应当知道么！”云中君声有愠意，带有诘问。
那四条赤龙吃完那些人后打了个饱嗝，飞回道人身畔，竟是化作一个个火红色刺绣的图案贴在道人道袍上，袖珍可爱，栩栩如生。赤龙道人歪着头想了一下，可能也觉得祂说的有道理，点点头道：“老子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就留下你阴神，只打碎你万年香火金身吧。”
那赤龙道人凌空而下，云中君吓得连连后退，却发现无论怎么退也不能摆脱这个肉身强横到可怕的不讲理道人，已经准备舍弃香火金身原地强行破开节点到神庭避难了，却听得王苏堤大声道：“前辈可是在问一个身负困龙篓的年轻壮汉？前些日我见到他在绥阳附近的身影。”
赤龙道人一拳已经迫近云中君的金身，听到这话语收了拳，一步跨到王苏堤身前，原是一位身材佝偻的老道人，还没有王苏堤肩头高，正面带笑意的看着他道：“小子，你既然见过，为何刚刚不说出来？怕老子一拳打死了你的护道人，你没了靠山，也要跟着完蛋？”
“前辈光风霁月，想必不会滥杀无辜。”王苏堤不卑不亢，做出拱手的姿态，却和赤龙道人一般高低。
赤龙道人眯着眼睛打量着王苏堤身后的海上生明月异象，又看了看他不似惺惺作态的不卑不亢的态度，心中暗叹一声滴水不漏，而后猛然出手，万丈法相同样一拳砸向在天上惊魂未定的云中君，将祂砸入不知多少万里外的山头中，绿豆大小的眼睛却从未从王苏堤身上挪开过。
“这一拳打碎云中君一半的金身，暂且削弱祂五千年道行香火气，你没意见吧？”
王苏堤自始至终也没看过云中君，目不斜视：“生死有天，技不如人死了便死了，云中君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面对这样不讲道理喜怒无常的人，王苏堤心中自是紧张得很，可无数次生死危机中磨练出来的心态让他泰山崩于其而面不改色，这一点也更让惜才的老道人多了一点不杀他的理由。
“好小子！如果你和老子爱徒的死没有关系，或许老子能放你一马。”赤龙道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差点没把他拍死，笑着凑到他耳边道：“你说真话，还有一线生机；你不说话，现在就死；你说假话，很快也会死。老子只需要叫唤来土地，或是截取此地一块光阴长河的流水细细观看，自会知道真相，只是费一些手脚罢了。小子，你自己选。”
王苏堤面色如常，以心声传音给赤龙道人一些秘闻，老道人听了之后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也以心声留给王苏堤一段话，而后伸手又是一拳，万丈法相的拳头从天落下。
“小子，老子很欣赏你的才情和志向，这次不杀你，但你也与老子爱徒的死脱不了完全干系。下次见面，希望你能有个抗打一点的护道人，否则老子碰到面就将你打杀。”
王苏堤听到了绥阳楼屋坍塌的声音，躲藏着的吕公公一众被赤龙道人从天而降的一拳给砸成了齑粉，却留下了一个人同样在这一拳下毫发无伤，被老道人法相的手托了起来拉到了众人面前。赤龙道人望着双目无神的弟子，感知到他魂魄全无，以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行尸走肉，暗叹一口气，与黄龙道人尸体一起收到宽大道袍中。
“老子知道你还有躲在后面的靠山没有露面，但听老子一句劝，有多远滚多远。今日你们造成的杀戮，日后不需老子去讨教，自有那些自诩正宗的牛鼻子或是佛家高僧找你们麻烦。滚吧。”
王苏堤被一团白光裹挟，云中君带着他刹那风驰电掣远离这个瘟神。
赤龙道人闭上了疲惫的眼睛，许久睁开，转头望着一片废墟的绥阳，站在半空中的山水正神晋代等神灵，血流成河的大地，忽而有些慨叹。
“人间，何必如此？是嫌炼狱还不够多吗？”
“这些人太弱了，绝对不是一切的源头。但无论是谁，传出这样阴邪的法门，唆使人将华山岳炼成这样的行尸走肉的，老子必杀。”
只是最近天下太过动荡了，逼得他也需要谨慎布局，方才能真正去追查幕后真凶。
他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经历的事情太多，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王苏堤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他是在降灵湖降下血色雨滴后方才心生感应，追随指引来到此地，一路上见到了血色雨滴下落，原本不存于世间的奈何发生涝灾，无数鬼差撑着摆渡牵引着死者魂魄到阴间，见到了南天苍洲的战争灾难，流离失所的百姓，当真是流血漂橹。甚至连传闻中非大灾之年不现身的鬼市也出现，和活人做交易，而位于北黎境内的绥阳又出现了他弟子不幸遇难这样事情，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南天苍洲的这个王朝。
这个已经吞并了近三分之一南天苍洲疆域的庞然大物，北黎。
赤龙道人来到吴翊玄身前，仰着头审视着这个面容俊秀的少年道：“你就是这个山水正神口中被四大天王敕令和郑中下令保护的文圣一脉末代夫子？你的先生是谁，是那个判处师门转去学剑的魏晋，还是北黎丞相之子有着淳儒之称的漼哲？”
吴翊玄作揖道：“晚辈先生是白也白徽之。”
“原来是文圣老爷的小弟子啊。你可知当年他们三人追随文圣老爷游说列国居无定所之时，白也最为有灵性，文圣老爷也最喜欢他这个小弟子。”赤龙道人面色缓和了很多，“我当年有幸与文圣相熟，他们三个小家伙当年还都很青涩，魏晋最是有天赋，乃是儒家‘金枝玉叶’中的金枝，原本是一颗天生的读书种子，却和文圣老爷最不对付，脾气太冲，也不喜文圣的学问，心气也最高。故而最后魏晋转去当剑修的时候，文圣老爷虽表面骂骂咧咧，心里虽然也早有预期，可多少也很是失落低沉。二弟子漼哲，最是死板，资质最差，文圣当初收下他的时候，单纯是看在他老子是北黎丞相兼国师，家底子厚实，不至于让他传递学问游说各国皇帝时饿死，没曾想最后却最后契合文圣的学问，也践行得最好。至于你的先生白也……”
赤龙道人忽然顿住了，追忆的神色戛然而止，冲着吴翊玄笑了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都是些陈年旧事，我这老朽还提这些作甚，白瞎了兴致。”此刻的他与刚刚凶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对自己人好像也是一位老先生一般。
“吴小兄弟，姑娘，还有这位……道长，还有些百姓需要庇护与救治，不知可否先合力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安顿好？”赵铭城迟疑着拱手，吴翊玄和老道人解释道：“这位是少城主。”
“心系百姓，实属不易，小兄弟说的是，这等横灾不应当是百姓来承担，的的确确是天大的罪孽。你们修为太低，还算让老道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吧。”赤龙老道和和气气笑道，天上的诸多神灵也动用香火气帮助无家可归的百姓运到城关外。
整个绥阳城关破破烂烂，原本被北黎改造的极具特色的层层叠起高楼几乎全部轰然倒塌，俗世王朝的城关如何能抵挡的住这些神仙大能的神通？故而山上仙家早在三教祖师还在的上古年代时，就已经定下来了山上之人不可插手俗世王朝的规矩，皇帝也不可以踏足修行之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赤龙道人一路上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尽管心中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人间常事，却仍有恻隐之心。
绥阳城关原本百姓人口有数十万，经此劫难后十不存一，哪怕包含身负重伤乃至残疾的人，也唯有不到一万，其余大多百姓基本都化作王苏堤的“食粮”，或是在神通道法余波中化作齑粉。
赤龙道人用轻柔的神通化作白云，将百姓径直运到城关外的山泽中，远离废墟。很多人在方才的灾难中慌了神，与家人走散，有人哭喊着想要找到家人，哪怕是尸骨也要掩埋起来，可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意识到，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已经化作飞灰，哪怕是魂魄甚至一点尸骨渣滓都不复存在。
吴翊玄他们一众在帮助百姓寻找各自家人时心中逐渐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