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柳暗花明（四）
第85章柳暗花明（四）
鄢知意没有轻易答应时渊的要求,她以身为筹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不论是紫微尺,抑或父亲的安危,都非一时之功，与其将此事尽数指望在时渊身上,还不若自己走上九十九步，仅留下最关键的一步给他。
她向时渊讨了一个允诺，要求他以心魔起誓。
时渊大可强迫她打开此阵，二人现在的修为悬殊,足以让时渊达成任何想要做的目的,而她无法反抗。
但时渊早生心魔,已不在乎这些。
鄢知意得了允,依言将己身修为，尽数注入那阵法之上,一处隐泛波澜的地方。
这就是镇山之阵溃破所在了。
原来这世间所有能量运行，均来自世界本源的力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道。而天道的力量，在一开始，却是被地球上一名网文写手所赋予。
在她笔下,女主的形象与世界同步被创造,没有主角，便不会有这个世界存在,因而鄢知意身怀的能量足以接近天道。
她是打开这扇门最好的“钥匙”。
在阵法的能量波动即将到达临界值前，时渊伸出手去,将神识附于其上，进入了阵中。
如同魂灵被抽出身体,他终于如愿以偿，再一次触碰到天道本源。
修士境界分为七层，最终之境乃归元大陆众修汲汲追索的最高境界。然而此一境界，可偶然触及，却不能长久停留。纵使强大如时渊，也不过曾经短短堪破了一瞬最终之境。
在那一瞬，他与天道打了一刹那的照面，终于明白曩昔种种异常所从何来，并决意要脱离这似是而非的桎梏之中。
现在，时渊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混沌世界。有无数方块样的文字从他面前穿梭流淌，从无尽中来，到无尽中去，其中偶尔杂间着他看不懂的字符。
洋洋洒洒，距离近的文字之间，似乎可以连成一句句或一段段有含义的篇章。
因为鄢知意的襄助，与镇山之阵千百年来强留下的灵气，此处的天道本源之力，比起他仅仅依靠自己堪破最终之境所爆发出的一瞬力量要来得磅礴千万倍，因而蕴藏的信息量也要多得多。
但这些文字却似捉摸不定的游鱼，极快从他眼前溜走。时渊不得不打起精神，集中所有注意力来捕捉转瞬即逝的文字，却也不过读到了些残章片段。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时渊的力量再也无法支撑他沉浸于此境之中，他才徐徐撤回了附着其上的神识，令魂灵归体。
他看到了。
即便篇不成篇，段与段之间纷乱错杂，但他通过这些凌乱的字句，仍然勉强拼凑起了一本书来。
准确来说，是一篇不入流的话本，措辞粗糙，情节粗劣，哪怕人界地摊上那些翻印的盗版书籍，都要比之文雅千倍。
但这些都不值一提。
这本名叫《反派女主修仙纪事》书中，同样描写了一个归元大陆，同样有鄢知意、时渊、陆济舟等人，更为荒诞的是，这些人的性格行事，与真实的他们别无二致。
时渊一直以来隐约的猜测终于落地，可他的心情却更为沉重。
原来他们只不过是生活在一本小说之中的人，如同傀儡木偶，任意作者摆布，所有爱恨情仇，都不过一笔带过。
因为书中的主角并不是他们，是鄢知意。
在作者的安排下，他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共患难之后，彻底爱上鄢知意。并作为她修道路上的引路者，尽自己所能，为她提供方便，一直到她成为此界第一人。
而他将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成全鄢知意的大道，最终身殒，成为无可替代的“白月光”。
时渊并不理解白月光是何意，但他也能明白，自己在这本书中的作用，便是为主角而生、为主角而死，至于他的经历、思想、真心，全然不在作者的考虑之中。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必须反抗，反抗这粗制滥造的命运，反抗无可避免的未来。
而且，他现在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不是吗？
小说之中，作者写他爱鄢知意，爱到能为她献出生命的地步。
可在这一刻，说起爱，说起心动，他眼前只会浮现出另外一张灵动的少女面庞。
在阅读了小说中原有的命运之后，时渊反而没有比此刻更能够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终于明白，那种心跳紊乱、呼吸急促，忍不住看向她，跟随她，想要靠近她又恐惧失去，闭上眼仍能幻视她笑颜的感觉。
是爱。
可愈是明白这一点，时渊愈是决定要反抗。
不光是他，小说中有名或无名的配角，以及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生灵，他们的命运不该是一出生便成为他人故事的点缀，身不由己地被不知何方神圣所操控，作出不属于自己的抉择。
时渊回到了一开始的阵眼处。鄢知意因被抽空了灵力，此刻已然奄奄一息。
他向她投去悲悯的一眼，纵然是主角，依然只不过是作者意志的代行者，哪怕如结局所言，成为了归元第一人，也只不过作为承载着作者（或许还有读者，尽管以时渊的目光来看，这样粗糙的小说不应当有人看）欲望与情感的皮囊。
此界之中，何人不可怜？何人能得自由？
他想了想，给出答案。
——或许真有一人，孔嘉。这个小说之中彻头彻尾的变数，他甚至未能在文字流动里看到她的名字。仅有一名被他领回宗门的女子，在初期的经历和她十分相似，可那人并无姓名，所花费的不过寥寥几句笔墨。
她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按说时渊该从她着手，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他已不愿再利用她。
时渊在“阅读”之时，亦隐隐约约地领会到了，要想彻底反抗所谓“天道”赐予他们的命运，就必须将书中所提及的人既有生命全然摧毁。
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