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世间沧桑遇书生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
我依旧呆在旧屋里，日日算账，百无聊赖。眼看着岁月渐长，人也日益老态。但手中破算盘的秘密依然没有被发现，口袋中的银钱依然只维持在让我饿不死的状态，而心中仗剑走天涯的梦也依然在。
这个旧屋里看不到四季变化，只有杂乱无章的货物和破烂不堪的账本。这足以说明我的业务能力。对于这事，掌柜这个小老头从不介意。似乎这个店铺就不是他的一般。我从未进过货，但是这些货物却从未少过。卖掉了过一晚又被补上，是谁补的货，我也无从得知。但是大部分的货物大多数时候都是灰扑扑的。我懒得打扫，只任其在一旁掉灰。
店铺的生意一直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基本能维持日常开销，只是这两年，店铺里日益冷清，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波一波的人，不同的面目。只进店拿货物，拿完便走。银钱放在柜台上，不说一句话。曾经那些熟悉的面目越来越少，赊欠的账目也丝毫未变。不知道那些人跑去了哪里。突然有点想念曾经那些热热闹闹的日子。掌柜的已很久没来，这个神出鬼没的人，这两年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记得他每次见面会带一些特殊的东西给我，让我好好保管。然后，每月的月钱会定时定点一分不少的出现在柜台上，对于这一点，我甚是满意。
在旧屋待久了，对外界的信息接收的越来越少。以往靠那些三教九流的侠义之辈给我传递小道消息，如今那些人像是集体消失一般。小巷里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出门去探听。但是那日小老头托人告诉我，让我近日别出门。对于他的话，我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他收留了我这么久。于是按捺住好奇之心，继续待在旧屋里。
冬季来临。
今年的冬季较往年更冷一些。大雪扑簌簌的往下落，透过旧屋的大门，能看见门边都被雪扑了一层白。小巷子变的更加冷清，不见人迹。只听见一声一声的狗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叫声凄厉。小店铺里也冷冷清清的。我索性关了门，在旧屋里升起了一堆火，围炉取暖，又煮了一壶茶。想着若是有人前来敲门，也可让进屋内围炉煮茶把话聊。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敲门声，只好独坐斟饮。我猜测外界可能出了事，否则不会如此冷清。但我依然没有迈出旧屋一步，掌柜的话我牢记在心。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这日，店里来了一个陌生人。
衣衫单薄，面色枯黄，步履轻浮，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只见他踉踉跄跄的走进店内，哆哆嗦嗦的用手抓出一把银钱。说，把店里能吃的食物给他装一些。我听他说完，却不为所动，只上下打量着他。只见这人年纪不大，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顶，像鸟窝一般。衣衫虽整洁，却有些破烂。脚上的穿着一双已洗的发白的布鞋。布鞋长时间浸泡在雪地里，如今雪水融化，在鞋面上留下一圈水渍。只见他神态疲惫，双手放在柜台上支撑着整个身体，似乎随时要倒下一般。但他眼神清亮，似透着光。且他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儒雅之气，让人瞬间对他有了一丝好感。又是个落魄的书生。我心里如此想。这些年守着店铺我见过很多人。有一夜暴富一掷千金的，也有为了碎银几两打架斗殴丢了性命的，还见过衣着整洁却口袋里摸不出二两银子的。当然，见的最多的，还是劳劳碌碌为生计奔波却穷困一生的普通人，且这些普通人中大多都是有些算账本事的。但却从未见过像他这般衣着单薄，看似落魄，却又周身散发出儒雅之气的穷书生。
“要喝一杯？”我看着书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然后端起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茶杯，毫不犹豫的喝下一口，没有丝毫的怀疑。茶水温热，他喝下后露出满足的神情。双手仍紧紧握着茶杯，似乎想要从茶杯中汲取那一丝丝的温暖。
此时，旧屋的温度因为火堆的存在已渐渐的升起。冷风仍透过门的缝隙钻进来。书生仍站在柜台前，只是手握着茶杯换了一个位置。他进门到现在只说了一句话，然后沉默不语的站在一旁，不知道是在等我说话，还是在等我给他装食物。
此时，茶壶发出“咕咕”的声响，茶水冒着热气翻滚开来。火堆上火烧的正旺。书生端着茶杯往火堆旁靠了靠。
我说，外头风雪正盛，不如坐下烤烤火，喝杯茶，待风雪减弱一些再走，可好。书生点了点头，便独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我取下茶壶，又往书生的杯子里加了一些茶水。问道，如此大的风雪，人人都躲家中取暖。为何你却独独在这时出来寻觅食物。
书生再次喝了一口茶，眼睛盯着火堆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相必老太已很久未出门，故不知世事之变化。
我一听觉得有门，瞬间来了兴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只见书生闭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才缓缓的道出其中原由。
原来新市自前年伊始，便出现了一场不知名的瘟疫。这场瘟疫来源不明，却传播速度极快，波及范围极广。新市之内，感染者上万。从大到小，从老至少，大部分人都未能幸免。被感染的人，轻者咳嗽，发烧，浑身酸痛。重者死亡。官府曾多次派人追查源头，却一无所获。因此，有人怀疑是刻意投毒所致。而这怀疑在民间不知不觉传播开来。一时之间，人人惶恐。皆涌进药房胡乱买药，以备不时之需。而实际上，那时即使是官府派出的医官对此疫也束手无策，只能根据表面症状抓药，使之得以暂时的缓解，却并不能根治。可即使这样，药房也被一抢而空。一时之间，药成了稀缺品。有钱也难以买到。而与此同时，官府为了避免瘟疫继续扩散，便出了一纸文书，要求所有人闭门不出。文书一出，民心涣散，抱怨连天。官府每日派人沿街巡查。城外的荒山坡上，每日都有因感染死亡的人。一个个的小土包日益增长，让人看了瘆得慌。
那时，家父为了让我以后可以衣食无忧，不至于饿死，于是听信了旁人之言让我学习算账的本事。我虽有反抗，但人微力薄，终是顺从。于是，整日待在房里学习。算盘被我拨的哗哗响，对于外间之事漠不关心。直到有一天，家父家母皆因感染瘟疫离世，我才知原来世事已然如此，而我却被蒙在其中而不自知。
自家父家母离世后，我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感染上瘟疫，但上天眷顾，我竟然毫发无损，未受影响。于是，又靠着二老留下的财物艰难度日。直到我学会了算账的本事。
本以为靠着这本事我真的能如家父所言衣食无忧，却未曾想，有这本事之人，世间十之八九。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因此，我在外游荡数日，躲躲藏藏，只为寻得一口饱饭。那时，我身上财物已耗尽，也无法寻到活干，食不果腹，穷困潦倒。直到我饿倒在一户人家门口，才被好心人收留。帮他干活，以此苟且度日。原本瘟疫之下，人人自危。能被人收留已是万幸，只可惜好心之人没有好报。自我住下后，原本食物缺乏的境况更是因为我的到来而雪上加霜，食不果腹。后他们一家又相继感染瘟疫而亡。我将他们一一一安葬后离开。直到遇见你，我已三日未进食。又累又饿，头晕眼花，实在走不动了，才迫不得已敲门打扰。实在抱歉。
书生说到此处，起身双手作揖向我拜了一拜。以示感谢。
如此说来，这场瘟疫，死伤无数。城外尸横遍野，而城中，即使闭门之户，也可能已死亡一二。
是的。瘟疫带来的不仅仅是民不聊生，家庭破碎，还有很多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原本繁荣的新市变得萧条，市场凋零。官府对此束手无策，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只有听天由命，坐等瘟疫过去。如今已过三年，三年间，瘟疫来了一场又一场。特别是寒冬之时，更是来势凶猛。多少人在这之中丢了性命。而我，虽在这三年之中颠沛流离，却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如今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唯一谋生的本事又是众人皆有，现下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书生说道此处，黯然的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只一口饮尽杯中茶水，似将过往一口吞下。
我震惊于书生之言，久久不能言语。虽早已知世间之事多变。却未曾料到，一场瘟疫，无数伤亡。悲欢离合，日日上演。三年之间，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挣扎于垂死边缘。外界风雨飘摇，似是已过万年，而我在旧屋却一尘不变。
我突然明白掌柜小老头不让我外出之因，也突然明白小巷子里那些曾熟悉的面目越来越少之由。原来皆是因为瘟疫。小老头用他的方式为我屏蔽了外界的风雨，用他的方式将我护在了这一方天地。我感激他的好心，只是他不知道，我这个活了多年的老太又怎会怕这一场小小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