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海的女儿
保安得到了顾凌轩的允许，打开门，让那个名叫居黎的女人进去了。她个子娇小，头发有些卷，看着有些眼熟。等那女孩走过去之后，保安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孩跟顾总的夫人长得有点像啊。说起顾总夫人，哎……保安摇摇头，心中万分感叹，就算是有钱人，也无法抵挡人事无常。
顾凌轩请居黎进了门。她已经挺久没跟顾凌轩见面了，印象里的顾凌轩总是玉树临风，外加上远山集团老董事长孙子的身份，追求者很多，而且他人性格好，即便是拒绝他人的爱意，也是温和有礼，不会叫人难堪，在校园里是个风云人物。前段时间听说他要结婚了，可如今见到，却是面容枯槁，满脸憔悴。
居黎连忙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顾凌轩只是沉默地给居黎端了一杯茶，而后坐在沙发上。屋外夏日炎炎，屋里却拉着厚厚的帘子，遮挡着一切外来的光，他坐在昏暗的影里，像是整个人都落入了黑暗中。过了好久，居黎才听见那一团影里传来顾凌轩的声音：“你说是我让你来的？”
居黎放下茶，语气有些惊讶：“你不记得了？”
顾凌轩摇摇头。
“你去年去慕尼黑，我们见了一面。”
“我记得。”
“你当时跟我说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顾凌轩在记忆里搜索着，大脑因为启动而剧烈疼痛，他脸上不显，忍着疼，过了一会，还是无奈摇头：“想不起来了。”居黎有些诧异，眼珠转了转，接着喃喃自语，小声嘀咕着什么，却叫人听不清。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是让你来找我做什么？”顾凌轩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干裂的嘴唇被茶水润湿。
居黎抬头看他：“你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准确来说，是复述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海的女儿。”
顾凌轩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他不知道居黎为什么要讲这个童话故事，可是在听到它的一瞬间，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逝去得太快，只能看到像流星般的尾。他看向居黎，期待她继续往下叙述。
“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了。”
顾凌轩慢慢把茶杯放下，盯着居黎。那双眼里是幽暗的光，看不到底。居黎愣住了，她自己却也没有发现自己停下了，直到顾凌轩出声提醒，她才突然醒了过来。
“抱歉，”居黎低头喝水，掩饰自己的失态，可整件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稳了稳心境，继续说，“公主撒了谎，她不是在海滩上救了王子的人。神发怒了，在婚礼那天降下了灾难，王子死在婚礼上。”顾凌轩眼睫一动，接下来居黎的话却叫他身心震颤。“但神给了一个机会，只要人拿着公主的歉意，走下交集的楼梯，就可以回到过去。”
过了很久，顾凌轩才开口：“那之后呢？我说过公主要如何才能拯救王子吗？”
居黎摇摇头：“你就跟我说到这里。”
顾凌轩坐在那里没动，像一尊雕塑一般，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过去的自己安排居黎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给自己复述故事，绝不是讲故事那么简单，一定是自己在给未来作出安排。但他绝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模糊的信息，既然是模糊的，必然是有什么原因不能直说。而且过去的自己没有给出故事的结局，要么是当时的自己不知道结局到底如何，要么是结局有很多个，自己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排除掉这个让人云山雾罩的故事，关键信息点是“带着歉意”，“走下楼梯”，便会“回到过去”。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非常肯定，那个过去的自己是想说，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哦对了，还有一个信息，我不知道是不是对你有用……”居黎欲言又止。
顾凌轩看向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叮嘱我一定要一个字不差地复述，尤其是主语，绝对不能变。”
顾凌轩微微皱眉，心里仔细想了想，随后点点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谢谢你。”
“神给了一个机会，只要人拿着公主的歉意，走下交集的楼梯，就可以回到过去”，意思是拿着“歉意”走下楼梯，就可以回到过去，但没有具体说机会是给谁的。按照一般常理推论，这个机会定是给公主的，然而自己强调主语，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主语只是个模糊的“人”，故事中三个角色里，美人鱼并不是人，只剩下王子和公主。难道自己是想说，王子也可以回到过去？！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那么苏玛丽那些奇怪的举动，就全部都能解释了。为什么她在见到自己第一面后，便那么义无反顾地追求，就好像绝对认定了自己，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可能，她却还那么笃定。为什么她会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为什么她会在那次喝醉时告诉他，他们必须在一起，否则就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为什么她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他的欺骗。
或许公主真的回到了过去，为了挽回自己的错误，而付出了代价，但王子是如此的善良，不顾一切回到了过去，又把公主救了回来。但王子不知道，他被自私的公主蒙骗了，她不是在海滩上救他的人，也不是他的真命之人。
居黎看见，当自己说完整个故事后，顾凌轩陷入了沉思，接着一层难以形容的灰暗袭上了他，笼罩着他，将他吞没了。他整个人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悲痛中，很久很久都一语不发。居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知道自己带来的信息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自己又觉察到，这可能是顾凌轩不可言说的秘密。
过了好一会，顾凌轩开口了，声音沙哑：“你再帮我个忙。”
居黎立刻坐直身体：“你说。”
“二楼右转第一个房间是书房，进门后左边书架第三层有一本《memorialdoconvento》，米色封面，你帮我拿过来。”
那本书是苏玛丽送给他的礼物。她知道他喜欢看书，只是把他想象得厉害过了头，给他买了一本葡萄牙语原文的书，但他根本看不懂葡萄牙语。他还是收下了礼物，因为这是苏玛丽送给他的。
虽然不知道顾凌轩想要做什么，但居黎还是照办了。她走上楼去，过了一会，带着那本书下来了。顾凌轩接过书，打开，里面露出一张天蓝色的纸，仔细看去，纸上还装饰着金色小星星，上面有些折叠的痕迹。纸上写着什么，居黎却看不清。顾凌轩拿出那张纸，思索了片刻，扔下书，就往门外跑去。
必须是产生交集的楼梯。离她出事的时间点最近的，自然是婚礼酒庄的楼梯。
顾凌轩把车开得风驰电掣，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向着郊外的酒庄而去。因为昨晚这里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路边还能看见封锁线。车轮碾过记忆的路面，像是在顾凌轩的心里重重压了过去。
到达酒庄后，他立刻下车，任由车敞着门扔在那里，迫不及待地奔向酒庄的楼梯。
墨绿色的壁纸，装饰着描金百合，柔软的地毯，他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气喘吁吁。为了保险起见，他一直跑到了最高那层，立刻转身，看着向下的楼梯。他十七岁那年，总是梦见楼梯，无限延长着，通往未知的方向。那个梦也许预示着什么，只是他那时没有参透。或许他这次踏下台阶，就能知道了吧？
顾凌轩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决绝地走了下去。
一层，一层，又一层，当脚步终于踏下最后一层台阶，顾凌轩环顾四周，还是墨绿色壁纸，描金百合，看起来毫无变化。他心里一落，十分失望，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他不敢置信，缓慢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酒庄的大厅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见他从楼上走下来，众人都围了上来，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向他贺喜，仿佛今天要成喜事的不是顾凌轩，而是他们自己。太多笑脸涌来，把他团团围住，顾凌轩一怔，恍如隔世，接着巨大的喜悦从心中升腾，在他的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他狂喜，难以克制，拉着身旁一个人的手就握了两下，连声道：“谢谢，谢谢！”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顾总今日结婚，自然高兴。
顾凌轩笑着从人群里走出，就直奔一个有着落地大窗的房间而去。那里是新娘化妆间。到了门前，他停了下来，调整了下呼吸，平静地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谁啊？”
直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凌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一把推开门，苏玛丽正坐在化妆镜前。妆已经化完了，一头小卷发也盘了起来，上面点缀着米珠头花，还没有戴头纱。她听见门口有动静，正转头看了过来。
顾凌轩冲了进去，一把把她抱住，抱得紧紧的。皮肤是温暖的，带着馨香，不再是只能流连的记忆，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顾凌轩眼眶发热，感受着怀抱里那个人的温度。
苏玛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惊讶，轻轻拍了拍顾凌轩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笑意：“这是怎么了？哎哟怎么还撒起娇来了？是不是头一回结婚有点紧张啊？不怕不怕，咱也是头一回，都没什么经验嘛，就算出丑大家也能理解哈。今天就把你那二十八斤的偶像包袱放一放吧……”两句话不到，苏玛丽又开始口无遮拦，满嘴跑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