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风
对全场宾客而言，今天的婚礼很是奇怪。新娘参加完整场典礼，在晚宴时露了个脸，接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新郎却像是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面带笑容，迎来送往，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顾凌轩，“顾总，您夫人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后来都没见到她了？”
“不自量力，多贪了几杯，我就让她先去休息了。”虽然嘴上无奈批评着，顾总却笑眯眯的，双眼弯得如同新月。
渐渐入了夜，海上升腾起一轮明月，郎朗月光照亮这涟漪起伏的大海。或许明天是个好天气。
宾客都进入了海边的玻璃房里，暖融融的烛光里，尊贵的宾客们推杯换盏。今日的主角之一却端着一杯酒，坐在角落里，有些紧张地抬头。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是一个挂在墙壁上的钟。白京芮也端着酒，晃悠晃悠走来，顺着顾凌轩的目光看去，打趣道，“哟，这是等不及要洞房花烛夜了啊。”
顾凌轩看好友过来，把目光转了过来：“我在想还有多久今天才能结束。”
白京芮一愣。今天是顾凌轩的大喜之日，可他却像是被谁赶着一样，要赶紧过完这一天。“怎么了？”白京芮关心道，“难道今天有人要对你下手？”
“那倒不是。”
“啧，你今天真奇怪。”
顾凌轩没说话，只是转头透过另一侧玻璃向外看去，地面的灯光照亮了一片草坪，那是他们下午举办婚礼典礼的地方，草坪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栋三层的石头建筑，浸在月光里。顾凌轩往三楼的一个房间看去，阳台里拉着厚厚的窗帘，看不清房间里的样子。
房间里，苏玛丽正裹着浴袍，头发拢在毛巾里，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床上，手捧着游戏机，床头柜上摆着冰果茶和点心。她却把游戏机一扔，直接仰躺，倒在床上，从一旁拿来手机，给孟庭和打电话：“好无聊啊！”
孟庭和应该没有在加班，很快就接了电话：“抱抱你，等之后婚礼上，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这场婚礼的主要受众是跟远山有生意来往或者可能有生意来往的人家，单看邀请名单，就是个圈层聚会，顾凌轩的婚礼不过是个由头。这场婚礼是给远山顾家的，却不是给这对新人的。苏玛丽也能理解，顾家规矩大，这场婚礼并不是让亲友们来庆贺的，而是向顾家的圈层介绍她的，让他们晓得，她是顾凌轩的妻子，顾家未来的女主人。
苏玛丽叹了口气，转过身，趴在床上，又给孟庭和回信：“嗯嗯，我也明白。可是今天他好奇怪啊，晚宴结束后就让我待在房间里别出来，还跟我说只要今天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哎，你说会不会是张轻雪怀恨在心，要在婚礼上把我干掉啊？她现在应该坐在某个阴暗角落，端着一杯红酒，脸上露出邪魅狂狷的笑容。而且今天她一定化着烟熏妆，嘴唇涂上最浓的红色。”
孟庭和不怎么看电视剧，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化烟熏妆啊？”
“黑化呀！”苏玛丽一手拍在柔软的床铺上，继续给孟庭和科普：“电视剧里都是那样的，女人一旦黑化，都要化上黑眼线黑眼影大红唇的。”
“可是……这样不就在告诉所有人她要做坏事了吗？这不符合逻辑啊。”
苏玛丽一手扶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正说着话，阳台玻璃有被轻轻敲响的声音，把苏玛丽吓了一跳。“这可是三楼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蹑手蹑脚往阳台边挪去。敲击没有固定节奏，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哒。仔细侧耳听去，外面还有凄厉的吼叫声。一瞬间，从初中到高中躲在被窝里看的鬼故事全都在脑子里闪过，爬上阳台的黑色怪物，嘴唇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对着无辜闯入禁地的人笑。她拉住窗帘，呼吸急促，咬着嘴唇，心里一鼓劲儿，刷得一把把窗帘拉开。
一只婚礼上装饰的花环卡在落地窗下，风一吹，用于固定花环的铁丝便敲击玻璃，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虚惊一场，苏玛丽舒了口气，打开窗户，要把花环捡起来。狂风终于找到了入口，刹那间如海啸般灌入房间里，吹得苏玛丽睁不开眼。她拉住落地窗玻璃，好歹稳住身形，没让风给吹倒了。她努力向外望去，月光已经消失了，或许是被乌云遮挡了，天地间似乎只存在着呼啸的风。不远处是一个亮着暖光的玻璃房，在一片漆黑中，像一个易碎的水晶玻璃。她看不清顾凌轩在哪里，只能远远看见影影绰绰。
她从阳台上退回来，转头回到房间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一看，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差不多是送宾客们回去的时候了。有些宾客要回海城，还有些人要直接去机场。理论上来讲，该是新人一起在门口送他们的，可是顾凌轩反复叮嘱了，让她一定要留在房间里。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该出去。
手机响了一声。苏玛丽打开一看，是爸爸发来的，问她是不是要跟小顾送宾客回去了，是否需要他们也在场的。苏玛丽回，一切都有顾凌轩安排。结果信息刚发出去，苏爸的电话就来了。
苏玛丽一接电话，苏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怎么能让小顾一个人去呢？你们两个结婚，让他一个人去送人，你躲起来算什么？快点出去。”
苏玛丽撇撇嘴：“他让我别出去的。”
这话让苏爸更生气了：“哦，他让你不去你就不去，你们以后是一个家庭了明白吗？事情要一起做，不要什么事都是他来做，他来安排，你没长手长脚啊？”
这一通唠叨让苏玛丽只想捂耳朵：“啊，不说了，我要睡了，爸爸再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有拉上，她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还是起身了。
顾凌轩站在酒庄门前，与白京芮作别。自半个小时前，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开始只是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渐渐地，在室内的人们都能听见它在窗外浑厚的巨响，玻璃被震得轰轰响。等到宾客们一一走出门外，海风吹走了女士们头上精致的帽子，吹翻了玫瑰花搭成的架子，急匆匆地踏入车里。顾凌轩站在风里，西装被吹得衣角翻飞，即便发型乱了，却毫无一丝狼狈之象，而是神态自若地站在风里，笑着送宾客们一一上车。
白京芮临上车前，伸头往顾凌轩背后看了一眼：“哎，就你一个人在这啊？你家哪位呢？一结婚就把你扔在外头，自己跑去房间里享福去了。”
“是我让她留在房间里别出来的。”
“哎哟，听着真是牙酸。结了婚的人还真是不一样啊。”
顾凌轩笑了一声：“风太大，还是快回去吧。”
白京芮刚想说再见，突然看到了什么，露出了个调侃的笑，又打趣着：“哎呀呀，果然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顾凌轩不明所以，回头看去，苏玛丽抱着一件厚衣服走来，她身量娇小，在狂风之中走得有些歪歪倒倒。她往这边来，顾凌轩赶紧迎上去，狂风在她身后一推，把她推进他的怀里。拥抱，就是一个人的体温寻找另一人的体温，在这狂风大作的夜晚，相触的温暖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与这外界的动荡区隔开，这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
白京芮看了个秀恩爱的全场，调笑了一声，“行吧，我走了。”
顾凌轩跟白京芮挥手作别，另一只却紧紧环住苏玛丽，随后转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玛丽把手中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给你送衣服，怕你着凉。”
“我不冷。”
“那也得穿着，万一着凉了张姨肯定又要给你煮粥。”一语直中死穴，顾凌轩立刻闭嘴，老老实实穿上衣服。
苏玛丽笑盈盈地看着他穿上衣服，伸头看向酒庄大门外：“还有多少人要送呀？”
顾凌轩没有接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上回苏玛丽的悲剧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他决计不可能让事情重演。可他了解苏玛丽，她虽然之前被自己诓得留在房间里，可现在出来了，一副要跟他一块送人的架势，也绝对不是哄两句就能让她回去的。
他转头向身后看去，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通往酒庄，大风之中，那些明亮的水晶吊灯被吹得左摇右晃，像是被一只大手无情地扯来扯去。顾凌轩心里涌上一丝不太好的感觉，他变得更加着急，想要让苏玛丽早点回房间。
顾凌轩看了她一眼，说：“我们房间里的里间里有个柜子。”
苏玛丽有些疑惑：“有吗？我怎么没注意？怎么了？”
“里头放了一个深蓝色礼盒，是我给李云董事准备的礼物。你帮我拿过来，他快要走了，谢谢。”顾凌轩见苏玛丽没动，一贯冷静的脸上真的泄露出了点焦急来，“快点。”
苏玛丽信了这是件急事，快速重复了一遍，“里间柜子里深蓝色礼盒，对吧？”见顾凌轩点了点头，她立刻转身顺着长廊向酒庄建筑跑去。
顾凌轩站在大门处，目光跟随着女孩奔跑的背影向着大海的方向而去，风吹乱了她的卷发，那头乱发在不断摇晃的水晶吊灯下闪闪发光。她的身影像是莺鸟一般灵动，划过第一盏灯，第二盏灯……每经过一盏灯，她都离车祸越远一步。
一阵猛烈的大风突然袭来，飞沙走石，吹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顾凌轩眯了一下眼，在一声猝不及防的玻璃坠地的巨响中强睁开了眼。
走廊之上，第五盏灯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碎裂的晶莹，混在血里，灵动的鸟儿陨落了，被埋在那满地晶莹之下，没了一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