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概率

当门铃声再一次响起时，满室幽暗，顾凌轩坐在沙发上，眼里已经没了光。命运如此残忍，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的时候，又让幸福从他手里滑走了。他颓唐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他自己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所以门铃响了好几声，他才慢慢站起身，身上的骨节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般，艰涩，难以启动。

站在门外的是居黎，他的大学同学。八月清晨的风把她一头卷发吹得微微摆动。她很有耐心，站在门口等待着。顾凌轩打开门，居黎看到他颓废的样子，惊讶地瞪大双眼。

一模一样的反应，顾凌轩心想，就跟上回一样。他把居黎请了进来。

居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从厨房给居黎端来一杯茶。居黎结下，说了声谢谢，刚想开口，却被顾凌轩一个问题给噎回去了，表情更加惊讶，一脸不可思议。

顾凌轩问她：“为什么公主回到过去，做了改变，王子还是死了？”

居黎把茶放在茶几上：“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

顾凌轩点头：“这个场景……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居黎一下愣住了，可顾凌轩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震惊了。

“我长话短说。我已经穿越回去一次了，我想要阻止玛丽的死亡，可是……我失败了。但是有件事我很在意，玛丽也一定是穿越回去的，或许是救了我。为什么她可以成功？！是不是有什么条件必须满足了，我才能拿我的命换回她的命？！”

顾凌轩语速变得很快，盯着居黎，那眼神让她有点害怕。那双眼底只有漆黑的疯狂，用最冷静自持的表情说着疯癫的话语。

居黎咽了咽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确实顾凌轩的话听起来就是个天方夜谭，可自己还未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的来意，言辞笃定，让人不得不相信。她深呼吸两下，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维打开，半晌，又睁开双眼：“我有个猜测。”

顾凌轩闻言，身体向前探了探。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你，或者她，回到过去，先把这个放在一边，把它作为既定事实。你们回到过去后，所有事情都会重置，回到悬而未决的状态。怎么跟你解释呢……嗯……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对不对？”见顾凌轩点点头，居黎继续解释道，“你们回到过去，就像是把猫重新放回盒子里，猫是生是死，又要再打开盒子才能知道。所以你们以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变化，当然了，概率并不总是50%对50%，概率是不一样的。但你说的婚礼上的那件事……嗯……要么，这是一个50%对50%的概率事件，你若是一直试，只要次数够多，一定可以至少成功一次的；要么，她找到了某种方法，提高了她的概率。”

“提高概率么……”顾凌轩自言自语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客厅中的某处，像是盯着，又像是发呆。

“这只是我的猜测。”居黎补充道，她看了一眼顾凌轩，有些担心，“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顾凌轩笑了一声，声音照旧温柔低沉，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名为“希望”的光。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红光满面，那个居黎曾经熟悉的顾凌轩又回来了。

“我没事。”顾凌轩说，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可这笑容让人无端地心里发毛。

没有人说话，客厅里只有令人难耐的寂静。顾凌轩还是盯着那个角落，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居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顾凌轩。她有种不好的感觉，无法准确形容，似乎顾凌轩正在走向一条黑暗的路，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甚至也无法阻止他，因为她无形中成了那个推动者。

过了好半天，顾凌轩才打破了沉寂，笑着对她说：“你能帮我个忙吗？楼上书房有本书，你帮我拿下来，谢谢。”

顾凌轩站在远山集团大楼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两座大楼高耸入云，深入无人知晓的天空里。

他“曾经”给居黎留下信息，而他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说明自己肯定是回到过去，并且成功救下苏玛丽的。可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里，那么苏玛丽也一定回去过，又一次改变了8月13日，重置了他们的记忆。他不知道苏玛丽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他曾经成功过，苏玛丽也成功过，那么现在的自己，也一定能够找到办法的。

可他无法忍受概率，哪怕那个概率是99%，甚至是99.9%，他只想要100%让苏玛丽活下来，一丝一毫的失败率，他都不能接受。他也无法忍受不断地尝试，那意味着可能要看着苏玛丽在他眼前死去一次又一次。这是对他最恶毒的折磨。他只求一击必中。

远山员工们惊讶地发现顾总正站在大楼门前。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婚礼当晚的惨剧，消息不灵通的，也知道顾凌轩昨天结婚，应当去度蜜月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想跟他打招呼，却又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用文件或包挡住自己的脸，没有东西遮挡的，便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顾凌轩走进大厅，站在公司的安全通道楼梯前。穿越的条件之一是楼梯，却不是随便一截楼梯，而必须是“交集的楼梯”。

在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小别墅里，“交集的楼梯”自然是最多的，可通过那些楼梯能够回去的时间点，最早也只能是去年12月，他们开始谈恋爱之后。但对顾凌轩来说，这时间远远不够。他需要足够长的时间，为苏玛丽编织一张最温柔妥帖的大网，把她放在这张网下，让她可以无忧地度过一生。

他顺着楼梯一层一层走了上去，每踏上一层，他的目光都沉淀一分。等走到了九楼，他转身，看向往下的楼梯，像极了梦里的场景。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苏玛丽跑在这楼梯上，奋命向下，这个场景曾经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十七岁的梦里。

他闭了闭眼，把这些伤春悲秋的无用情绪抛在脑后，集中注意力，又踏出脚步，一步步向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最后一步踏出去后，他再次走进了远山集团大楼的大厅里。屋外依旧是金属色的刺目阳光，大厅里冷气正在安静地运转着，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香氛气息，人们衣着光鲜亮丽，穿梭在大厅里，见到他，都笑着打了声招呼。罗秘书从不远处一路小跑来，有些焦急，“您刚刚上哪儿去了？董事会的会议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

顾凌轩随口给了个回答：“刚刚去找了一下洗手间。”说完话，他却站着没动，四处环视着。

罗秘书也跟着他四处环视了一下，疑惑问道：“您在找什么？”

“没什么。”顾凌轩说。

下一秒，果不其然，电梯口那里冲出来一个人影，闷着头往前走。西装不合身，有点大，那人显然也是不习惯穿高跟鞋的，走得深一步浅一步，东倒西歪。头发规规矩矩扎成了个小马尾，可零散的卷曲鬓发还是出卖了她，向世人昭示，她并非什么规规矩矩的乖乖宝。她好像刚做什么羞耻的事情，耳朵有些红，逃也似的飞快走着。

苏玛丽曾经跟他讲过，在远山的那次面试，被众多顶尖大学毕业生包围着，她自我感觉可差了，觉得自己铁定没戏，有点羞愧自卑，所以面试结束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她当时是笑着在讲这件事的，把它当成了笑话说给顾凌轩听。苏玛丽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她人就在面前。

罗秘书拿着ipad，正在检查顾凌轩会议之后的行程，只有那么几秒钟，一抬头，却发现顾总却突然转身，向原先他来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罗秘书话音未落，就看到顾总身体往旁一侧，故意挡在了一个人面前。那人只顾着低头走路，根本没发现身前有人，一下被撞到了，手里捧着的资料抛上了天。纸张在半空中飞舞着，旋转落下，像是一群白鸽。

顾凌轩微微弯腰，怀里扶搂着一个人。她头发有些卷，脸上化着有些拙劣的妆容，艳红色的唇膏一点也不适合她。她吓到了，脸色煞白，在男人的怀里渐渐平复呼吸后，随着一声拖长了音的“卧——槽——”脱口而出，把刚刚差点摔倒的恐惧和惊吓从身体里带了出去。

顾凌轩轾笑了一声。

苏玛丽这才发现抱住自己的是个英俊的男人，眉目如画，连眼角都写着温柔写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句多么粗俗的话，连滚带爬地赶紧站起来，连声对他道歉，说自己走得太着急了，没注意到前面有人。

顾凌轩摆手说没关系，弯腰帮她把散落一地的纸捡了起来，整理好，看了一眼，递给她：“苏玛丽？”

她点点头，有些害羞，接过自己的简历。

“我们是不是见过？”顾凌轩问。

苏玛丽和罗秘书皆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顾凌轩却还是满脸的温柔笑意。苏玛丽眨巴了几下眼，似乎不相信眼前这帅哥竟然说出跟贾宝玉一样的台词，大声说了句“谢谢”，闷着头，逃也似的跑了。顾凌轩站在她身后，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一旁的罗秘书看着顾总，心里满是疑惑。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刚刚顾总绝对是故意的……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