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夜聊

等顾凌轩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洗了个澡，很快沉沉睡去，可因为时差，他睡了四个小时就醒了。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脑袋活跃得像是灌了三缸咖啡。他干脆坐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了电脑，一边继续浏览资料，一边打开视频网站，想要放首歌听，突然他停了下来。

就在一分钟前，账号“艾瑞克漫游仙境”转发了一条视频，配上的文字只有一个字，“累”。顾凌轩点开视频，里头是一根火柴小人，耷拉着脑袋，颓废地走在雨里，配的音乐凄凄惨惨。

顾凌轩给“艾瑞克漫游仙境”留言：“你怎么还没睡啊？”

“艾瑞克漫游仙境”回复：“唉，睡不着，最近压力有点大。”

“为什么？”

屏幕那头，海城的天蒙蒙亮，苏玛丽却抱着手机躺在床上，光照亮了她的脸。“用户38963204”的回复来得很快，苏玛丽叹了一口气，反问一句，“你不是也没睡。”

“我在国外，有时差。”

“哦这样啊。”

“你最近工作太忙了？”

苏玛丽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气。一切都得从前几天开始说起。那天她起晚了十分钟，手忙脚乱洗脸刷牙就往地铁跑，本以为自己可以赶上常坐的那趟车，没想到排队的乘客人太多，她挤上了车，却被生生挤下去了。她等了五分钟，等到了下一趟车，但下地铁站时，距离上班打卡时间只剩下三分钟了。

三分钟，从地铁站冲刺到远山大楼理论上是可行的。可她忘记了最大的限制因素——她穿的是一双高跟鞋。细高跟、脆弱的皮和单薄的鞋底，三者中任一因素存在，都会极大降低她的速度。所以等到她成功打卡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了一分二十秒。机器是不会通融的，迟到就是迟到。

这次迟到似乎开启了接下来的水逆之旅。文件忘记保存但电脑崩溃的事情在短短三天内发生了两次，最后送去技术部检修，发现是电脑坏了。这件事让技术部来检查电脑的同事也很吃惊。远山给员工配置的电脑，即便不是当年最新款，也基本上是去年或前年的；而且在发给员工前，都会由专人进行检查，确保机器没有问题。但万事皆有可能，电脑就是坏了。虽然苏玛丽换了台新电脑，可文件没有保存，却是找不回来了，她只能从头再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着急把没保存的文件重新做出来时，她却又被分配了很多资料整理的任务。难度不大，但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苏玛丽无可奈何，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忙活到凌晨两三点，但第二天又要准时九点上班，这么持续了几天，她睡眠不足，眼神空洞，毕业不到半年，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咸鱼社畜。

“但如果只是这些都还好……”苏玛丽写道。

“还发生了什么？”

苏玛丽叹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无论怎么赶，如何熬夜，工作好像做不完，每天都还不断有新的任务来，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可部门的另一位领导已经提醒过她三回了，甚至昨天还把她叫去小会议室，说自己有点失望，苏玛丽的简历和其他同期远山新员工相比，并不算出彩，既然苏玛丽能凭借自己的作品被录取，他自然期待苏玛丽能发挥更大的才能，可如今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却不能很好完成。这句话不算重，但对苏玛丽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不亚于巨石压顶。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自己其实配不上远山，自己能进入远山不过是侥幸。

屏幕那头的苏玛丽还在长吁短叹，屏幕这头的顾凌轩却眉头微皱，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去年开始，远山对管理层都进行过培训，在下属员工的工作表现明显出现问题时，上司理应会先询问员工问题的缘由，再一块寻找解决办法。而那种不为了解决问题，却只能给员工带来情感压力的处理方式，在公司里早就不允许了。如果说这个上司是老员工，或许还保留着老的管理方式习惯，是能理解的；但苏玛丽所在的小组是个新成立的组，管理层也都偏年轻，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且他了解苏玛丽，她不是那种工作拖沓的人。即便最近她的工作效率显得不高，那也应该是工作任务分配过重，而非是她本人的原因。这种经过简单解释就明了的事情，她的上司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

有人希望用这种方法让她离开。

这是有些公司让员工主动辞职会用的招数。先给员工找麻烦，让他们以为是自己工作能力不行，再以辞退会影响下家公司背景调查为由，让员工选择主动辞职。外头看着是双方自愿解除劳动合同，公司完全免除了责任。

远山如今确实背着债务，但融资一直是第一选项，他们还没有走到要裁员缩减开支的地步。就算要裁员，也不会先从苏玛丽所在的部门开刀。所以为什么唯独是苏玛丽被盯上了？

顾凌轩看了眼时间，国内已经早晨八点了。他立刻拨了市场部杨总监的电话，那边很快接了电话，“顾总，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凌轩刚想说话，他突然顿住了，脑子里冒出了另外的想法。

“抱歉，我不小心按错了。”他说完，挂掉了电话。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针对苏玛丽，她在远山这个庞然帝国中，只是众人中的一个，不涉及利益纠纷，不涉及派系纷争。除非是因为他，顾凌轩。想到这里，顾凌轩突然有些懊悔，这件事他理应知道的。他在远山里搅动局面，千万双眼睛日夜盯着他，他却肆无忌惮地把对苏玛丽的关注展现出来了。可是现在，他还不是那个一年后把远山牢牢掌握在手里的自己，特别的关注只会给苏玛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凌轩坐在桌前，右手食指指尖慢慢敲击桌面。

苏玛丽之后确实会离开远山，放弃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为了梦想，去动画工作室画小猫和小兔子。如果放任那个人继续针对苏玛丽的话，依旧可以达成这个结果。但他不愿意。他想要她每天开开心心地，哪怕最终离开远山，那也是自己主动的选择，而非被逼无奈。

“给我两个——不，一个月。”顾凌轩对着状态显示“离线”的“艾瑞克漫游仙境”允诺，“之后我会去迎接你的。”

他不能容忍自己再失败一次。那个计划必须成功，哪怕暂时需要付出代价。她失望也好，误会也罢，甚至在日后想起来，都会对他心怀怨恨，他也觉得心甘情愿。

三天后，顾凌轩成功解决了德国合作方的问题，回到了国内。

清晨的远山大厅里弥漫着香氛的气味。苏玛丽曾经开玩笑，说这是“精英的气味”。可作为“精英”中的一员，苏玛丽却显得垂头丧气的，低着脑袋，蔫了吧唧。

她正在打卡，身后被人轻轻一拍，她一回头，是同部门的莹莹姐。

“你怎么了啊？怎么蔫儿了？”莹莹姐问，突然压低了声音，“难道又是那个给你加活的组长啊？”

苏玛丽摆摆手：“不是。唉……昨晚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贫富悬殊，心里有鬼……”

莹莹姐“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慈善晚宴嘛，来的人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个明星。我们毕竟都是普通人，肯定有差距了。”她拍了拍苏玛丽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宽心态！你想啊，咱们比起其他很多普通人，都已经好了很多了！毕竟你可是在远山工作呢！”

苏玛丽闻言又叹了口气，却没跟莹莹说真话。

昨晚慈善晚宴上，她站在入口处，接待走完红毯的嘉宾。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嘉宾，身着丝绸黑裙，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那位嘉宾在进入通道时，裙子被螺丝勾住了，她低头整理裙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却突然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苏玛丽赶紧冲上去，帮忙把珍珠一粒一粒捡起来。她一抬头，却正好瞥见贵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接着轻轻开口：“就是你啊。项链我不要了，珍珠送你吧，你找到几颗就拿走几颗。”

她当即脸被愤怒和羞辱烧得通红。后来她听别人说，那位贵宾是张家独女张轻雪，也是顾凌轩的未婚妻。

幸好顾总不是这种人，她心里安慰着自己。顾总是个会吃地摊，还会用开水涮筷子的人。张轻雪这么骄矜的女性，真是想象不到她会跟顾总去吃地摊的样子呢。

她正愣神，背后传来一阵问好声，“顾总早。”

满怀期待的，苏玛丽也跟着回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顾总好。”

顾凌轩冷着一张俊脸，只是微微颔首，从她身旁路过，径直走向电梯，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施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