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死亡
房间落地窗外，海风呼啸着，撕扯着天地，似乎不满这世界的规则在今晚重写。房间里是玫瑰香味的温馨静谧。苏玛丽躺在床上，上下眼皮打着架，她强行支撑着精神。但毕竟是年轻人，哪怕困得要死，也要坚持着看手机。但是顾凌轩却识破了她的意图，把她放在枕边的手机给收走了。即便苏玛丽表示抗议，但抗议无效。
“你给我背首诗吧，我绝对立刻就能睡着了。”苏玛丽拉住顾凌轩。
怕苏玛丽着凉，顾凌轩给她盖好了被子，还掖好了被角。
做完这一切，顾凌轩低沉的声音才响起，舒缓又深沉，“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苏玛丽。她呼吸平稳，已经进入了梦乡。他转过头来，继续背着诗句：“他们素未谋面所以他们确定彼此并无任何瓜葛。但是从街道、楼梯、大堂传来的话语……他们也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
随着顾凌轩念出的每一句话，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怒涛嘶吼，暴雨倾盆。苏玛丽还是安稳地睡着。这方天地里，只有恬静和温柔。
“缘分将他们推进
分离阻挡他们的去路
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
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
也许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有某片叶子飘舞于肩与肩之间？”
苏玛丽咕哝了一声，又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呢喃。顾凌轩抓住她的手，手指插进指缝里，十指相扣。
“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本
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顾凌轩念完了最后一句，苏玛丽已经睡熟了。他没有再说话，屋里恢复安静，只能听见两个呼吸声，彼此交错。苏玛丽的手柔软且温暖，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始终就是这样，阳光，温暖，像个小太阳。在那段漫长而黑暗的时光里，他迷恋上了向日葵，用绚烂的金色陪伴他走过压抑和痛苦的生活。
那颗裹在巧克力里的毒药是不是已经开始起效了？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十七岁的自己都已经出现了，那么计划一定成功了吧。
不成功，那就再来一次。哪怕平行时空里，苏玛丽再次代替他死去了，居黎也一定会到访，跟自己重复小美人鱼的故事。他一定会明白的，然后再来一次。一次又一次，只要某个时空里的苏玛丽没有重复穿越，她就可以跳出循环，幸福地生活下去。
顾凌轩慢慢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幻想着毒素在杀死细胞，一点一点，可能他体内能听见沙沙声，如同蚕在咬噬桑叶。
他没有写遗书，编造出自己对人生失去希望的谎言，这个谎言一定会让苏玛丽陷入一生的懊悔中，以为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没有提前察觉到他想要放弃生命的信号。要减轻死亡对生者的影响，意外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意外死亡，都有可能发生或者不发生，他不能把命运托付给概率。如果要让苏玛丽活下去，就必须确保死在8月31日的人是他自己。
他死之后，因为苏玛丽是最大的受益者，警察一定会把她当成头号嫌疑人。但这毕竟是自杀，他们不会找到任何对她不利的证据。白京芮或许也会怀疑她，可他绝对会明白，苏玛丽根本没有能力策划一场谋杀。
他的死亡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即便苏玛丽想要查下去，她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了，因为他给她留下了小基金。远山内部的势力被他分化瓦解，权力结构已经被打散，没有一家可以掌控全局，拥有一票的苏玛丽会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无论将来她到底想要与谁合作，或是把投票权委托给谁，她的生活一定会得到最好的保障，直到离开人世的那天。
顾凌轩侧过身，用目光仔仔细细描摹着爱人的脸庞，“对不起，没办法陪你很久很久。答应我，你好好生活，天天都要开心。”
睡熟的苏玛丽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是不是在做梦呢？她的梦里都会有些什么呢？
生命最后倒计时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顾凌轩闭上眼，思绪陷入回忆里。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往事片段不断闪现在他眼前。
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缀在灌木丛里的树莓，脖子一圈绿毛的呆头水鸭，春茶的气味，阳光从繁茂的香樟枝叶缝隙里漏下。天总是很蓝，水面晃悠悠的，在临水的树上映出明晃晃的影。那个女人，妈妈，她从远处走来，细柳般婀娜的身影，融入水影中，看不清楚。孩童的笑声环绕在身边，记忆里的味道回到了味蕾上，小浣熊干脆面，年糕汤，抹上甜面酱的炸火腿肠，菱角和荸荠。似乎有谁的包装袋打开，掏出了晁盖的水浒卡，他们兴奋地大叫，开心地手舞足蹈。这种无需掩藏的快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童年其实没有那么美好，可在死之前，他不想回忆现实，回忆起那间昏暗潮湿的房子，女人阴郁的脸。自己都要死了，在死之前回忆一些美好的东西不好吗？
美好——他的目光回到了苏玛丽的脸上。即便过了将近十年，这张脸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她的性格也没有变过。其实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可她为什么认不出他呢？
在小画室里摆着一幅画，他只是勾勒出了大概的轮廓，没有添加细节，更没有上色。画上一个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他原本要把这幅画完成，送给她作为最后的礼物，但时间来不及了。
“对不起。”顾凌轩轻声说，“对不起。”
当时针终于走到了十二点，风声突然停止了。这个晚上，世界上一共有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六个人离开了，其中一位悄然逝于海城一栋临海酒庄的三楼房间里。
……
远山集团总裁顾凌轩在新婚夜去世的消息，迅速在网上炸开了。死亡，金钱和豪门恩怨，这是看客们最爱的题材。娱乐媒体和一众自媒体把警局围得水泄不通。保镖护着苏玛丽从警局里走出来，上了白京芮的车。
顾凌轩和苏玛丽的家在郊外的小别墅区，那里的住户多半是退休的教授或是文化名流，安保没有那么严密，若不是白京芮派人在别墅周围警戒着，可能已经有好事者从花园里溜了进去。
苏玛丽的命运在一夜之间改变了。痛苦和恐慌像是巨大的黑洞，牢牢吸着她，根本无从逃离。慌乱之中，她跑上了楼，去翻找顾凌轩的文件。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人要害他？为什么会选在婚礼上下手？！为什么顾凌轩会留一份遗嘱给她，就像是他提前知道了自己要死一样！
她疯了一般掀开床铺和枕头，清脆地叮咚一声，金色的护身符掉在地上。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平安康健”。
门外突然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门铃电话响了。苏玛丽打了个寒战。家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这个声响是怎么回事？有小偷进来了？或者是那些狗仔？
门铃电话还在响着，一声又一声，大有一副不来开门就不停的样子。
苏玛丽迟疑了片刻，从卧房走出来，蹑手蹑脚地下楼。她手颤抖着，接起了电话，声音发飘，“喂？”
电话那边传来门口保安的声音，“苏小姐，有位客人来访，说来找顾凌轩先生。”
苏玛丽嘴张了张，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顾凌轩去世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保安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他赶紧补了一句，“她说她叫居黎，是顾先生之前嘱托，让她在今天来的。”
苏玛丽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让保安放那位访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