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自然!”
林获鹿握住秦琬的手,不似其它孩童柔软,反而有一层薄茧,她与秦琬先后起身,收拾好情绪后对秦琬道:“妾久在李家,对李鸣所做之事略知内情,偶尔有北边来人,他也会让妾出来陪客,小妹便是被李鸣送到了北边。”
林获鹿说着又险些落泪,秦琬拍着她的手背帮她平定心绪,过了片刻,林获鹿继续道:“李鸣议事从不避开婢妾,却有一间屋子从不让人进去,连洒扫之事都由吴氏亲自动手。”
秦琬从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如她与李鸣这样身边不缺侍从的人,想要瞒过所有人密谋是极难的,如果支开侍从,那就是向所有人宣告你在密谋,如果不支开侍从,那就面临着泄密的风险。
李鸣宁愿让所有人都知道那间屋子里有秘密,也不愿意让人靠近,必然所谋甚大。
她急忙追问:“娘子可知那间屋子在何处?”
林获鹿点头:“妾为殿下引路。”
秦琬跟在林获鹿身边,正要擡脚跨过门槛,脑海中灵光一闪,转头吩咐道:“李鸣的书房可有人去搜查了?别漏了吴氏的卧房,尤其是床头妆奁,仔细看看有无暗格。”
侍从应声离去,秦琬朝林获鹿笑道:“小心灯下黑。”
好在李鸣并没有那么深的心思,秦琬顺利地翻出了他与张定密谋的书信,两人是在今年张定在霍关受挫后勾搭上的,张定许诺事成之后上奏朝廷,让李鸣担任高阳郡守,并封他为永和县侯。
“宋室弃民南逃,却仍被视为正朔。”秦琬将两人密谋的信件收好,转头询问林获鹿,“林娘子以为是何缘故?”
她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林获鹿眼中浮现出纯然的疑惑,见秦琬始终看着她,才犹豫着说:“妾曾听人说,宋帝在时,四海太平。若在宋帝治下,妾想必不会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话细究起来称得上大逆不道,林获鹿忐忑地说完,却听秦琬叹道:“秦氏亏欠高阳百姓良多。”她顿时无措起来。
秦琬拍拍她的手,正要说什么,方才被她派去搜查吴氏卧房的人进了屋子,还擡着三箱的纸质书册,“殿下,这是在吴氏屋中找出来的籍册。”
籍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会收在吴氏卧房里?
秦琬随手拿起一本籍册翻看起来。
籍册是记录百姓户籍的重要文件,上面通常写有某家的人口,成年人的相貌,家中田宅数量,再详细一些,还会记录是否有耕牛之类的大型牲畜。吴氏屋中的这份籍册却不同于寻常籍册,上面并未记录这些常见信息,而是记录了某家人何时被纳为客户,他们借此侵占了多少土地,这家人之后又如何安排。
与其说是籍册,不说是账册。
这份册子已经有些年份了,秦琬甚至在上面看到李跃的名字,李跃父母亡故后李鸣以抚养族中遗孤为名侵吞了李跃家中的财产,从小教授李跃武艺,等养到十几岁,便将李跃编进了部曲,甚至美其名曰只信得过自家人,让李跃给他当亲卫。
而李跃的待遇已经称得上极好,余下与他同处一页的人,一句话的生平后面都跟着一个字——卒。
算算年纪,这些人若能活下来,也不过三十多岁。
而这只是其中一本,秦琬将手中的籍册放回箱中,冷声道:“李鸣与吴氏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娘子且先去休息,此事我必要给永和百姓一个交代!”秦琬神情冷肃,“传信高阳,让国中二百石以上的官吏全部到永和县来,让他们都来看看李氏的下场!”
侍女忍不住提醒秦琬:“李鸣通敌叛国,虽罪不容诛,却还需付有司核议方能定罪。”
“然后被他们打死的奴仆连作为他们罪证的资格也没有是吗?”
秦琬愤懑不平,侍女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秦琬勉强抑制住情绪,安抚对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在此事上,你不该劝我。”
她指着籍册,环视在场之人:“你们与他们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侍女脸涨得通红,她听懂了秦琬话里的意思,正因为听懂了,才觉得心气难平,她梗着脖子反问道:“世情如此,我等与殿下休戚与共,不愿殿下冒险难道错了吗?”
林获鹿惊恐地瞪大眼睛,秦琬注意到她的反应,颇为无奈地同她道:“看看她们让我惯成什么样了。有劳林娘子带着她们将李鸣家里的女子都安置好,等姚使君到了,我会先给你们脱籍。你们若是告举李鸣,可等到脱籍之后来找我,我另有安排。”
李鸣夫妻这样的人,秦琬并不打算走法律程序处置他们。
按照此时律法,李鸣固然会死,吴氏却可以逃过一劫,这也是秦琬对此时律法的无奈之处,如李鸣夫妻这样的犯罪模式,承担责任的只会是李鸣,而吴氏至多是作为李鸣是附属品被没为官奴隶,可谓将男女之别贯穿始终。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一则是给李鸣家里多年掳掠来的客户恢复户籍,二则是理清李鸣一家多年来所犯罪状。
放良之所以在理清罪状前面,同样是因为此时离谱的律法——以奴告主者死[1]。
虽然时候补全的良民身份也没什么用,但总归是有了一层遮羞布,何况秦琬并不准备让他们单独告发,法不责众在此时还是很有市场的。
梁华带着郑平回来时,被曹田拦在了永和县北门,“殿下有命,将军若是回来,便在永和县北扎营,不要让士卒往城南去。”
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哭声,梁华满腹狐疑:“殿下在城南做什么?”
曹田心有戚戚然:“将军与郑先生若有兴趣,亦可去看看。”
梁华与郑平对视一眼:“自然要去。”
永和县南门外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座断头台,断头台的旁边,则是一个临时堆起的高台。
县中的百姓聚集高台之前,依旧瘦得皮包骨,脸上却呈现出感同身受的悲戚,不时啜泣出声。
台上除了高阳郡主并窦显外,还有一个容貌周正的女子和一对相互扶持的中年男女。
梁华下意识念出了高台两边旗帜上的字:“公审大会?”
公审谁?
那个女人?还是那对夫妻?
隐隐有女子尖利的声音传来,又被百姓的哭声掩去,听得并不真切,他却不敢再往前走,实在是眼前的情况过于恐怖,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当前的情况,一旦处理不好,随时可能爆发民乱。
在台下维持秩序的姚绍注意到两人,走一边的特殊通道,将两人拉到了高台的背面,整个高阳国二百石以上的官吏全部都坐在此处,一个个面无人色。
两人终于听清了那女子说的话。
“我阿娘本已许婚,却在成婚的路上被他看中,阿娘不肯就范,他便打死了阿娘的丈夫与父亲,又以舅舅为要挟,若非为了我这个孽种,阿娘岂会被你磋磨至今!吴宣仪则为虎作伥,因我阿娘私下同我诉说思亲t之情,她便拔了阿娘的舌头!”
以子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