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秦琬看着眼前一串个个姿容出色的乐人,觉得自己和建元帝一样,有了头疼的冲动。
“留益,你给我句实话,陛下为何突然要将我府上长史与司马调任?可曾安排了人接任?这乐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挽忍着笑:“殿下可别为难我了,您是陛下心腹,连您都不知道的事,我哪能知道?”
这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杨挽虽是仇池王室之后,可其父杨安即将继位之际被叔父抢了王位,被迫流亡周国,与时为东海王的建元帝交情甚笃,如今正带兵镇守南安,重新和自己叔叔做起了邻居。
杨挽作为杨安逃亡时唯一带出来的子嗣,地位自然不同,杨挽在中书省虽然只是个舍人,却时常被建元帝带在身边,俨然是要将杨挽往文武兼备的方向培养。她昨天出宫前,御前值守的正是杨挽,今天又是对方亲自带着建元帝的旨意过来送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内情。
秦琬换了个说法:“从周与观虞是朝廷官员,陛下要用她们,t我自无二话,何况升迁是喜事,没有阻人前程的道理。可如今陛下委任我清查隐户,各处郡县报上来的人口与授田记录我都要亲自看过,其间事务千头万绪,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一连调走我两员大将,这是要累死我吗?”
“这有这些人,”秦琬擡手一指,那些乐人头埋的越发低了,活像是秦琬下一秒就要把他们拉出砍了,“我哪有地方安置他们?”
杨挽咳了一声,明示秦琬:“高阳王府的后宅不是还空着吗?”
秦琬:“……”
秦琬沉默不语,杨挽还以为她嫌弃这些人的身份,低声解释:“陛下特意嘱咐我挑才貌兼备的,这些人大都是早年坐罪才沦为乐人的大族子弟。当年虽然年纪小,但家教绝对不差,日常排遣尽够了。”
早年坐罪,这几个字让秦琬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问:“我记着陛下登基以来,朝中几乎没有株连亲族的事吧?”
“是没有,这些人都是宣……”杨挽突然卡住,他好像懂高阳王的意思了。
对啊,这些人都是宣光年间才坐罪沦为乐人。以建元帝登基之后拉拢大族的力度,他们还是继续做乐人,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能同时将周国宗室内两大势力得罪完,也是种本事。
秦琬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们真的不会半夜给我一刀吗?”
不论是她作为高祖嫡传,还是作为建元帝爱臣,似乎哪个身份都容易引起他们的仇恨。虽然多年过去,这些人说不定早麻木了,但秦琬并不想在自己身边埋下隐患。
杨挽一时间不知该说秦琬谨慎,还是说秦琬多疑,但秦琬既然有此忧虑,那就是他办事不力,他只好低头道歉。
“陛下突发奇想,谁能想到呢?”秦琬幽幽道。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建元帝到底搭错了哪根筋,要在调走她心腹的同时给她送男人。
难道对方就没想过,这种举动真的很像在警告她别老是操心朝政,专心在家生孩子就行吗?
“从周,你代我……忘了,你如今是户部侍郎,那就观虞……”
然而林获鹿因为基层工作经历,被调任为廷尉正,专断疑狱。
秦琬一句话换了两个人名,还两个都被调走了,其凄凉程度连杨挽都忍不住别开眼,太惨了。
“去把玄深给我找来,让他代我把这些人送回太常!”秦琬咬牙。
见秦琬要走辞让流程把人退回去,杨挽便拿着赐人的诏书又回去了,临走前不忘提醒秦琬:“陛下昨日从宣光殿回来便亲自拟了诏书。”
所以这中间还有皇后的事?
秦琬不觉得皇后会给她添堵,肯定是建元帝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她亲自写了辞表,还不忘安抚赵洛与林获鹿:“户部与廷尉都是朝中难得的实权部门,虽然不知缘由,但陛下既然让你们去了,必然是器重你们。去了就好好当值,若是有同僚无端刁难也别怕,只管还回去就是。”
“可我们都走了,王府的事务又该由谁操持?一时之间哪找得到人接任。”赵洛说着不免有些埋怨建元帝想一出是一出。
秦琬却接受良好:“王府那么多僚属,一时半会出不了岔子。我在杨留益面前说得严重,不过是借此套话罢了,你们安心上任就是,循例退让时可别真的死心眼,把到手的官职弄没了。”
“我带你们到大兴,为得不就是让你们入朝吗?如今机会都送上门了,就别瞻前顾后了。”
建元帝似是铁了心要给两人升职,调任走得是吏部的流程,杨挽只是提前知会一声而已,并未给两人留下多少推辞的余地,如果固辞不受,反而容易起到反作用,不是人人都有不给皇帝面子的资本。
反正要进宫,秦琬索性将赵洛这次在舞阳与兴平两郡,监督清查隐户与授田的结果一并带了去,准备顺道给建元帝汇报下阶段性成果。
从目前来看,仅秦琬负责的州郡便查出了五万余户隐户,王肃所负责的周国东、南部更为富庶,人口应当更多才是。
这个数字倒还在建元帝的接受范围内,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奴仆的人数与年龄呢?”
秦琬率先对豪族出手,如今早将负责范围的豪族摸了一遍,因此建元帝这个问题于她而言不算难,她当即给出了一个具体到个位的数字:“私奴有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一人,包括侍妾。”
之所以将侍妾也包含其中,是因为豪族钻律法的空子违规纳妾的情况实在是太普遍了。
能够纳妾的只有官员,而朝廷对于官员纳妾的数量是有规定的,这些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妾,会在官府留档,同样是良民,并不能简单与奴仆画等号。
但那些豪族不缺钱,出仕的人却少,白身无法合法纳妾,便在睡了自己家中的侍婢之后将其称之为妾。这种称呼自己在家叫就算了,到了官面上是不被承认的,秦琬索性将这部分人也算了进来,在没有合适的处理方式平衡人情时,依照现行规则来才是最能服众的。
果然,建元帝听完只是笑她偷懒,并未对此有什么疑义:“分田时莫遗漏了这些人,待到重新授籍时也是一样。若是育有子嗣,原主家必须要出资赡养,若是未有子嗣,便让原主家贴补一笔嫁妆,由官媒替她们重新说亲,限期便定在……”
建元帝还在迟疑,秦琬便提议:“臣以为不宜太短,至少也要两年。这些人大多被囚在深宅大院之中,未必能适应得了寻常里坊生活,若是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便是嫁了人也无法料理家事,只怕还要心生怨气。”
听起来确实有道理,建元帝颔首:“那就两年。”
朝廷原定的奴仆放良之后免税的期限也是两年,定在两年反而不用地方官多加催促。毕竟如今的税收结构对于单身人士十分不友好,想要顺利活下去,要么找一份足够应付税收的营生,要么就是结婚。
说完了正事,秦琬才掏出辞表呈给建元帝。
“陛下好意,臣心领了,可臣还是个孩子,那些个妙龄男子实在让人消受不起,臣已命人将他们送回太常了。”
高阳王突然口出如此虎狼之词,殿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尴尬,就非常尴尬。
建元帝在电光火石间找好了背锅对象:“杨留益是怎么传旨的!分明是太子那日去你府中参加乔迁宴,见席间没有乐师,怕你日后筹办宴会却无乐舞被人诟病失礼,方才同我提起此事。怎么传到你这里竟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