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秦琬还不知道建元帝又开始霍霍晋王,她最近正与王肃一起整理这次清查隐户的结果。
两人加起来一共查出了十一万九千七百九十六户,共四十九万一千一百六十四人,再加上十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九名奴仆,使得周国账上的人口突破了三百万大关,足以称得上成果斐然。
“我以为这些年整顿豪强已足够不留情面,却不想这些人依旧不知收敛。”王肃叹道。
“兼并之事,向来难以遏制,老师何必自责。”
秦琬语气平静:“小民积储不及大户,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为了求活便只能典卖家产沦为流民,哪怕想要自卖为奴,也要看大户愿不愿意收。”
这是由市场供需关系决定的,供过于求时,就必须容忍买家挑拣。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只能由朝廷出手干预,可周国早年国库不丰,温和的经济手段自然用不出来,至于暴力干预,那是在自掘坟墓,因而只能暂且放任。
权力永远不会真空,只会在不同的组织之间转移。
“今后国库日丰,遇上天灾亦可及时赈济,只要朝廷将事情做在前头,那些豪强自然没有机会打着救灾的旗号行兼并之事,倒不必再如此次一般大动干戈,只需隔上五年十年查上一次不法豪强即可。”
这时候正适合趁热打铁,将审计部一事彻底定下了,国中豪强理亏,与他们利益勾缠的大臣自然也不敢多加阻挠。
而为了彻底让大臣闭嘴,便需要建元帝这个“始终秉持怀柔之策,却一片痴心付流水”的苦主来表演了。
被人当成傻子糊弄,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秦琬早给建元帝打过预防针,当时便已经气过了,此时虽然有些余怒,却远不到大动肝火的地步。
但建元帝愣是将两分怒火发挥到了十三分,把来东堂参与常朝的五品以上朝臣吓得够呛,当庭通过了王肃奏请在尚书省下设置审计部,专门负责清查国中各类资产及复核每年国中收支状况与国库拨款的落实状况。
而第一任部门领导也在王肃的举荐下定了下来,京兆尹徐成,举贤良入仕,担任京兆尹期间不畏权贵,从不讲情,在民间极有声望,曾经被建元帝称赞为端贰(尚书左仆射)之才。
最妙的是,这人是被俘的宋国降臣,与周国内部的大族并无牵扯,正适合由他来为审计部定下部门基调。
而秦琬所上的奏表,则是她这段时间抽空写的《拟备灾赈灾则例》。
备灾的主要内容是如何提前预防灾害,主要集中在地震的前兆与灾后的躲避、如何防范蝗灾这类大规模病虫害这两大方面,余下的天灾则不是目前的科技水平能够预测的。
因此秦琬的重点放在了后面的赈灾上。
论及古代赈灾,制度最完备的当属明清。尤其是明朝,与小冰河纠缠多年,对于赈灾早有一套自己的流程。
从赈粮、赈钱、赈贷、施粥、以工代赈之类的赈济手段,到调粟、平粜、驰禁、免税之类的宏观调控,搭配的还有设置常平仓有备无患,以及通过旌表劝当地富户出粮等替补手段,再加上事中由朝廷派使者监督、事后对官员赈灾效果的追责与奖赏、针对富商囤积居奇、富户借机兼并的处罚,堪称全方位无死角。
只要是个还算清明的朝廷,这一套流程下去,自然灾害的影响便足以将至最低,豪强借着天灾发财这条路自然也被堵上。
这些零零散散的手段前人不是没用过,但如秦琬一般将其归纳总结,最终形成一套完整制度还是第一次,尤其是秦琬所列举的举措足够详备,便是直接发给地方官员当指南也使得。
建元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至于这份奏表经过不断增补修订,成为日后周国官员岗前考核必背书目,那就是后话了。
将国内事务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周国朝堂进入了一段的难得的平和期。
临近九月,位于栖凤原的大学业已竣工,各地前来参加考试的学子也陆续抵京,大兴越发热闹起来。
为了避免贫寒学子被大兴的物价伤到,建元帝特意开了私库,凡是来报名的学子都能领五斗粟并两匹布,足够他们在大兴这段是时间吃饭。
至于住宿反而不需要担心,自从秦琬带头开放了自己的别院供考生住宿,有意交好士子的大兴勋贵纷纷效仿,打起了广撒网的主意。
将自己家里的六个考生送进考场,秦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她进考场之后,等在外边的班主任是这这种感觉吗?
“阿姊!”
孩童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格外响亮,秦琬循声看去,便看到太子坐在马背上兴奋的朝她挥手,建元帝正搂在太子防止他过于激动从马背摔下去。
秦琬下意识朝两人身后看去,却只看到了强作镇定的西县侯。
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出门只带一个人,这合理吗?!
秦琬微微侧首吩咐林溪:“维泽你将护卫散开布防,定要将人护好了,不许有半点差池。”
她没说要保护谁,但只看她的动作就知道,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个人能让高阳王牵马执蹬还毫无异色?
秦琬从建元帝手中接过太子放到地上,顺手弯腰替对方理了理衣裳,向西县侯微微颔首,道了声“辛苦”,西县侯差点当场哭出来,谁懂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魂都要吓飞了!
“叔父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您一个人能照顾好阿显吗,该多带些人才是。”
建元帝将马交给秦琬的护卫牵着,笑道:“带的人多了难免兴师动众,考场周围还是安静些好。且如今结果未出,教人知道我来了,难免要生出旁的心思。”
“那也不该只带一个人,若有个万一,您这不是害人害己吗?”秦琬一手牵着太子,将人护到内侧,顶着西县侯敬佩的目光仗义执言,“今日中书省当值的舍人与侍郎呢?内官呢?您但凡多带两个人也不至于将西县侯吓成这样。”
建元帝语气敷衍:“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还不忘转移话题,“怀琰你方才送进去的是借住在你别院的考生?”
“是去年从高阳随儿过来的女使。”秦琬解释,“她们听说此次招生的条件放得宽松,便有意试试,平日里做工间隙还不忘读书,到底相识多年,她们又没有家人在身边,儿自然要来送一送。”
秦琬家中的侍从都是良籍这事在大兴是公开的秘密,建元帝自然也知道,闻言只是笑道:“他们若是考中了,只怕国中权贵苛待侍人的事要少上许多。”
周国如今因为机构调整带来的人才缺口越发大,建元帝却是宁缺毋滥的性子,并不肯为此放松底线,因而近年的结业的大学生是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若是哪天自己家曾经被苛待过的侍从与自己同朝为臣,岂不是平白惹上一桩麻烦。
秦琬道:“那便也是一桩功德了。”
语罢便要劝建元帝回去,话未出口便瞧见贾谧火急火燎跑过来,却被刘溪挡在外围,建元帝看向秦琬。
“是儿的记室参军。”
记室参军主掌秘书室,非心腹不可当,此时突然找来,必然是有要事。
“那就让他过来吧,若事关朝政,正好让我也听听。”
秦琬擡手示意刘溪放人过来,幸而贾谧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没丢,虽然老老实实行了礼,却并未叫破建元帝的身份。
他掏出一封信件呈给秦琬:“是燕国传来的消息,主持清查隐户的崔子惠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