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秦琬从没在建元帝面前说过重话,哪怕担任了散骑常侍这么个谏官的职务也只是私下婉言进谏,从未在朝堂上当众指出建元帝的错误,以致于建元帝都忘了,她的脾气其实也不太好。
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常朝时建元帝就被秦琬从他行事任心将自己置于险地,一直批评到举止轻佻带坏太子,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他已经带着太子遇刺了一般。
什么叫陛下带着太子微服出城,禁军竟一无所觉?
王肃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连自己被御史大夫弹劾了也顾不上,下意识向秦琬确认勒一遍事情经过:“陛下带着太子只身出宫,而后到了西县侯家中,一行三人连个护卫都没有就去了栖凤原,然后遇上了殿下?”
秦琬语气诚恳地补了一刀:“西县侯不就是护卫吗?”
西县侯,西县侯是和张敬美一样能以一当十吗?!
王肃几乎要被气笑了,转头一看,西县侯连着右卫将军已经极为自觉的去冠跪出来了,顿时没了问责的欲望,一个被皇帝突发奇想牵连的倒霉鬼罢了。
禁军的问题固然大,但皇帝的问题更大!
不能国家稍微安定一点就放松警惕啊!
那头阳平王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建元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肃已经直接了当的质问:“陛下难道忘了长沙桓王之事吗?一旦遭遇歹人,只有西县侯一人,如何护卫陛下与太子?”
建元帝正要说几句软话安抚下惊魂未定的臣子,顺便把这事揭过去,便听到太子反问:“昨日高阳王亦护卫在侧,怎么能说只有西县侯一人?”说着他又问秦琬,“若是高阳王以为我父子昨日行止不当,为何昨日不说,偏要今日煽动朝臣?这……”
“太子!”
建元帝语气严厉,喝止了太子接下来的话:“是谁教你如此揣测忠良?给高阳王道歉!”
他昨天一时冲动,等回宫时便有些后悔了。今□□臣看似群情激奋,但那是因为担心他,他又不是知错不改的人,认个错大家照样君臣和乐。太子此言一出,反而坐实了秦琬所提的太子教育问题。
对一个初入朝的继承人而言,他可以没有多少才干,因为没人会要求一个年幼的孩子精通朝政,但他绝对不能品行有问题。
秦琬今天为了皇帝与太子的安危才当廷进谏,却被太子指为煽动朝臣,往轻了说这是闭塞言路,往重了说那就是不辨忠奸,往后谁还敢对太子衷心以待?
没人想到太子会突然站出来,还一出口就是煽动朝臣这样足以让普通人断绝仕途的罪名,一时间各种饱含估量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殿中安静得可怕。
不知道该不该说太子抗压能力强,当着满殿朝臣的面愣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臣无错,为什么要道歉?”
建元帝几乎要气得当场打孩子,秦琬心思电转,太子扶不扶得起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不能因为自己倒了,否则朝堂之t上又要生出乱子。
“陛下不要过于严厉了,太子殿下年岁尚轻,便是偶尔词不达意也是常事。”
秦琬出言将此事的基调定在了太子词汇量不足引发的误会上,建元帝心底一松,因此当秦琬说她想要问太子几个问题时,建元帝虽然不解,却还是同意了。
“方才众臣担心陛下与殿下安危,因此进谏时语气焦躁,又乱了次序。殿下入朝至今还是第一次见此情景,因此觉得陛下孤立无援,被朝臣抱团欺凌,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仿佛他是个被人架空的傀儡似的,建元帝唇角还没扬起,就看到方才还梗着脖子不肯道歉的太子脸红了,不会吧?
秦琬心中失笑,她就知道,想让一个虚岁八岁的孩子理解什么是权力明显不现实,方才那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建元帝自觉理亏,便任由朝臣发挥,落在太子眼里可不就是一群人在指责他父亲。
她又问:“臣昨日在栖凤原遇到陛下与殿下出游,虽提到了陛下应当多带几个护卫,却语气温和,与今日的态度大相径庭。因此殿下觉得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故意在朝堂上夸大其词,踩着陛下给自己做名声,是不是?”
太子还挺委屈:“阿姊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偏偏当时不发作,都隔了一天了还要拿出来说,难道不是欺负阿父脾气好吗?”
原本集中在太子身上的视线纷纷挪开,偶有胆子大的还戏谑的看向建元帝,所以陛下您在自己儿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小可怜啊?连高阳王这个堂侄女都能欺负两下,真是笑死个人。
秦琬还一本正经的恭喜建元帝:“太子殿下纯孝,这是国之大幸啊!”
朝臣纷纷附和,没错没错,虽然太子殿下疑似眼神不好,但他可是个为了维护亲爹直接对抗朝臣的大孝子啊,陛下您一定会原谅他的对吧?
被太子这么一打岔,今天的朝会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结束。
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在建元帝主动揽过责任的情况下,西县侯与右卫将军并未降职,只是被罚了一年的俸禄,司隶校尉、京兆尹、大兴令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尚书省与门下省当天在御前当值的官员及主官同样被扣了半年的俸禄。
秦琬收拾了几筐高阳送来的干果和山珍,想了想又添上了六只鸡,给王肃递了拜帖,带着人去王肃家中。
王肃瞧了一眼,见其中还有一筐干菇:“这么多菌菇得多少人摘,你留在高阳的属官没有随便征发劳役吧?”
秦琬催着人将东西收好:“这是种的,不是上山摘的。试了好几茬,今年调了个窑工过去才将温度控制的差不多。我尝过了,味道没有野生的好,不过胜在量大,老师可别嫌弃。”
菌菇还能种?
王肃拿起一朵看了看,只觉得比野生的大,旁的倒没看出来,但秦琬既然能拿出来送人,口感想必也差不到哪去,王肃便叮嘱侍从:“让厨下中午将高阳王送来的干菇炖了尝尝。”
秦琬毫不见外的开始点菜:“干菇得炖鸡才好吃,常宁你也去,把咱们带来的鸡一道炖了。”
常宁应声出列,提着鸡去了厨房。
“怀琰今日来总不会是要借我家的厨房吧?”
“自然不是。”
秦琬坐到王肃下手处,接过茶水顺口向侍女道了声谢,方才继续说起正事:“日前陛下携太子出宫之事,西县侯说是禁军久不征战,这才过于懒散,可七年时禁军方才参与平定四王之乱,这理由实在难以服众。”
“不单是禁军,还有东宫的卫率,也是同样的问题。许是我多疑,会否是军中管理出了问题?”
王肃不觉得秦琬会无的放矢:“怀琰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于军事并不精通,不过以史为鉴罢了,有些话我不便对陛下说,今日在老师面前,我就不避讳了。”
秦琬放下茶盏,面色忧虑:“当年高祖病重,卫大将军一道军令便能让禁军攻向皇城,若非高祖拖着病体上了端门,端门的守将也要望风而降。禁军将士并非不忠,否则不会见了高祖便弃甲散去,可他们为何会听信秦涟一面之词?若只说秦涟妖言惑众,只怕也不见得。禁军到底是陛下亲军,若只凭禁军统领一句话便能调动,未免过于草率。”
“还有当年云龙门。”
王肃眼睛微阖,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掩去了下意识的警惕,秦琬把玩着拇指上的玉韘,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王肃的表情变化,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三叔做事粗糙识人不明我心中有数,但还不至于连禁军都料理不清。宣光年间的禁军将领都是祖父安排给三叔的东宫旧臣,大都出身开国勋旧中相对弱势的部族。三叔打压大族,他们跟在后边捞的盆满钵满,并无背叛的理由。”
可事实却是建元帝带兵从云龙门攻入太极殿时,云龙门士卒欣然倒戈,其他几处的禁军只当不知道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