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建元帝下诏,命王肃与高阳王主持清查国中人口及土地。
随之定下的还有不同品级的官吏贵族能够拥有的土地上限,以及官府为平民与奴婢授田的下限,官吏王侯多者没归国有,百姓不足者一律补齐。
这一政策其实是历史上刘宋占山格与北魏均田制的杂糅版本。
既然豪强与官员勾结占据大量田亩已成定局,且此时不宜将人得罪太过,便只是定了个较为宽松的上限,且承认官员的特权。即使是世族内部,能够做官的也是少数,更多的是躺在祖荫上吃干饭的白身,这就成功将其分化,减轻了政策推行的阻力。
而给奴婢授田一条则更具迷惑性,毕竟奴婢自己都是主家的所有物,何况朝廷分给他们的田地,这一政策很容易被误会成建元帝对世族做出的妥协,依旧承认他们所占的田地,只是换了个名头而已。
不排除会有人察觉出这一举动并不符合建元帝的日常作风,但更多的还是想要借此挽回损失的人。
这就变相减小了朝廷清查隐户的阻力。
至于家中奴仆的数量被朝廷握在手里会发生什么,反正还没发生,何必想那么多,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如果建元帝真的下诏要把他们查个底朝天,他们自然能说服族人操刀子起来和秦氏打一场,可现在建元帝只是钝刀子割肉,折磨人,却不致命。
于大多数日子人而言,人家都是皇帝了,让让人家又能怎么样。越厉王那样的都能忍下来,今上又没有动不动就送人全家上天,还要什么自行车。
周国少有贵族居于边地,因此远离大兴的几个州郡只需要朝廷使者带着人马过去,再让当地驻军配合,便能将地头蛇料理的妥妥当当,临近大兴的州郡却不能如此简单粗暴,须得王肃与秦琬亲自出面,才能避免聚居当地的勋戚凭借身份,阻拦当地官员清查人口。
建元帝大约是有意为之,给秦琬与王肃分派具体事务时避开了两人经营过的旧地,由秦琬负责西边与北边的州郡,王肃负责东侧与南侧的州郡。
秦琬对这些细处的制衡手段t适应良好,不就是地域回避制度,等把这些地头蛇打压下去,她就正式上奏,把官员不得在家乡担任郡县长官这一条编进律法,即能避免这些当地大族背靠做官的族人死灰复燃,还能顺理成章的把高阳的女官调出来一部分。
看在自己人的份上,秦琬去的第一站是吕氏,随行还有平陵县令。
“姨母,舅舅,舅母。”秦琬朝两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又将准备的金锁给吕家几个表弟表妹戴上,复又看向吕盈笑道,“多年未见,姨母越发光彩照人了。”
自来权势最养人,吕盈这些年在吕家过得极滋润,瞧着如同换了个人,发间的金步摇光艳逼人,却丝毫不会宣宾夺主。
吕盈叉手屈膝向秦琬行礼,笑语盈盈:“不及殿下威仪。”
她这话并不是有意奉承,与她相比,秦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除却年幼时还会用复杂华丽的衣饰撑场面,秦琬的常服一向以便于行动为上,配饰也以色调清浅的珠玉为主,甚少使用黄金宝石,低调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此刻她站在吕盈面前,却没人敢忽略她。
让人把孩子们都带下去,吕盈和吕苌夫妻一同在正堂招待秦琬。
他们对秦琬的来意心知肚明,尤其是当秦琬泰然自若地占据了主位,并反客为主让他们不必拘礼时,那股来者不善的意味越发明显起来。
“姨母是自家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秦琬放下手中的茶碗,对吕氏的财力有了新的认识,产自邵南的上品紫阳茶,价格被那帮背靠少府的茶商联合邵西僧人炒作得堪比黄金,还有意搞饥饿营销,非权贵不可得,论理说吕苌并无官职在身,如今族中最顶用的也就是一个吕直,这可不像是能抢得过大兴权贵的样子。
“吕氏本为氐豪,早年随高祖入邵西立有大功,宣光年间奉当今为主,以元从之功得以独全,早年姨母也曾与我论及如何以仁化人,可见并非不念同宗之情。从前怕惹了众怒不好多提,如今有我来做这个恶人,岂不是正遂了姨母心意?”
秦琬果真如她所说,半分弯子也没绕,直接了当的说了她对吕家底细了如指掌,同时将吕盈架了起来,今日在场的自然不止他们一家,吕苌之妻毛英娥同样出身大族,亦是秦琬要拜访的下一家,秦琬这话一般是说给是吕盈听的,一半是说给毛英娥听的。
吕盈却抓住了秦琬话里的漏洞:“只是吕氏部众?”
“吕氏既为天子爱臣,应当不会做什么放子钱将农户逼得典卖田地、全家为奴之类的不法事吧?”
秦琬狐疑地看过来,若是当年的吕盈与吕苌,她自然有信心说两人不会做这种事,可如今多年过去,谁知道两人会不会欲壑难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顶着秦琬审视的目光,吕盈急忙解释:“我自然不曾做过这些事,殿下时常叮嘱,我又不缺那点银钱,怎么敢违逆国法。”
那就是吕氏族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秦琬若有所思的看向毛英娥:“舅母一样出身大族,不知母家可有此事?”
毛英娥强撑着答道:“妾昔年只是闺中女儿,哪里能干预家事,如今出嫁日久,便更不清楚母家的事了。”
“便是出嫁了也不妨碍往母家走动,舅母倒不妨抽空回去看看。”秦琬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言罢便又同吕盈道,“姨母与舅父不曾做过这些事自然最好,否则我还要亲手将自家长辈押送廷尉狱中,这可就太不好看了。”
这话可就重了,但秦琬面上仍是笑意不减,吕盈也不好反应过度,只是讪笑道:“殿下说笑了。”
“国家事重,我从不说笑。既然今日姨母与舅舅都在,不妨带我与平陵县令到族中坞堡转转?顺道便把族中人口及奴婢人数算一算,免得耽误了差事,姨母说是不是?”
吕盈正要推说今日秦琬来得突然,族中许多人都不在家,不妨等到明日她将族人召集起来方便秦琬记录,便见秦琬终于尝了一口茶,笑道:“这紫阳茶的茶树还是我分给少府的,每年最顶尖的一批茶叶被送入宫中,余下的才轮到国中勋戚,听说被哄抢的厉害。我沾了献茶的光才分得些许,日常也只是以高阳的云雾茶待客而已,不知姨母是从何处购得的紫阳茶?”
自然是少府的人给他们留的……
吕盈猛得清醒过来,态度越发尊重:“殿下所言甚是,国事为重,我这便带殿下过去。”
“不是带我去,是请长陵县令去。”秦琬纠正道,“这是长陵县令的差事,由我抢过来算什么事。”
吕盈连连称是,又给毛英娥使了个眼色,秦琬只当做没看见,敲打了吕盈一通,让她不敢不配合长陵县令清查户口之后便带着人离去,长陵县勋旧不少,她看在亲戚的份上给吕氏留了面子,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毛氏作为吕家同县的邻居,早在秦琬进了吕家大门时便收到了消息,而后便看到吕家的当家人吕盈毕恭毕敬地请长陵县令与高阳王上了车,往城外坞堡去了。
这可真是!
“族叔如今知道我所言非虚了?”毛舜华急得直跺脚,“您当我为何要冒着风险来劝您,我随父亲在瀛阳,去年瀛阳与高阳世族部曲突然作乱的事您难道没听过?您真当那是巧合吗?”毛舜华压低声音生怕让人听到,“那可是都是高阳王做的,您真该庆幸咱们与高阳王同出一族,若是高阳王将那些对付的宋人豪强的手段招呼道咱们身上,您又有……”
“高阳王来访!”
毛舜华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阍人通报,接着便是秦琬的声音:“贵府的司阍好快的脚程。”
她急忙闪身藏到了屏风之后,还不忘提醒毛恕:“可千万别和高阳王对着干!”
秦琬入内时正巧看到一片衣角飘进屏风之后,不由笑道:“毛卿这屏风后埋伏的是什么人?莫非见孤来者不善,便要摔杯为号?”
这可不是一般的来者不善,这哪像是毛舜华说得看在同族的份上留手的样子,这架势分明是来抄家来了。
眼看着秦琬身后的禁军便要往屏风后走,毛恕急忙拦住:“殿下这是什么话,方才是臣在检查小女功课,骤然听闻有客来访便躲了起来,哪有让内眷见外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