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毛恕是典型的武人性格,会为了家族利益和皇帝耍滑头,也会抓住机会占便宜,但涉及国法之类的大是大非从来没出过错,这也是建元帝会叮嘱秦琬对着老臣手下留情的主要原因。
早年邵西战乱不少田地抛荒,他借机占的无主田地不在少数,否则不会对建元帝的旨意采取消极抵抗的态度。但要说用放子钱这样的手段来侵吞平民土地,这样的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秦琬那看死人一样的目光显然已经注定了此人的结局,毛恕更关注的是秦琬话中的隐藏含义:“臣家中怎么会有人放子钱!”
“毛卿难不成以为我这次登门前什么功课也没做?”秦琬将车幔挂起,以免被人抓住话柄造谣,“卿自然不至于用这等手段敛财,可总有人欲壑难填,您管得了自家子弟,还能管得了同族吗?”
如果族长真的能在族中一呼百应,就不会有宗室造反了。
毛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拍车栏:“殿下只管说名字,臣这就召集族人开宗祠,索性将这些侮辱祖宗名声的不肖子孙杀了了事!”
“国法在上,该不该杀,总要审过才知道。”秦琬肃容道,“卿莫要陷我于不义。”
毛恕不满道:“我竟然连处置自己部众都不能?那还是我的部众吗?”
秦琬寸步不让:“那是陛下的子民,不是毛卿的牛羊!”
“天子代天牧民,百姓与牛羊何异。”
“毛卿这么说就有趣了,卿与我难道不是民?陛下尚且不曾视我等如牛马,卿倒是先自轻上了。”秦琬语气平缓,说出的话却异常刺耳,“若是卿自觉能肆意处死族中部众,宣光年间文武百僚何不引颈就戮。莫要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啊毛卿。”
毛恕啧了一声,没再说话,秦琬语复又重心长地劝他:“卿是老臣,我便直说了,陛下是皇帝,不是什么天王、大单于,既然用了中原制度,自然要守中原的规矩。卿也就罢了,若是卿之子孙仍旧这样,只怕不是长久之相。卿既然有此造化,总该为后人做些打算,如那白郡杨氏,声望何盛,谁见了不得赞一声祥钟华胄诗礼人家,可究其祖宗,也不过是冒着被踩死的风险抢夺敌尸的小卒罢了。”
听到杨氏的祖宗还有这样的过往,毛恕眸光一动,终于有点明白了秦琬的意思,只听秦琬道:“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小卒的后人,尚且能成为诗礼名门,卿又有何不可?如今卿与邵西世族同殿为臣,只需抓着机会联姻上几代人,他们难道还好意思指着自己的姻亲骂胡人?便是旁人要说,他们也是不肯的。”
毛恕若有所思的点头,谨慎道:“他们肯?”
“别把他们想的太清高。”秦琬笃定道。
哪怕世族,连着几代人不做官,也只有沦为普通豪强一条路,瀛阳的薛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被秦琬连哄带劝又画了一通大饼,毛恕终于松口,同意让秦琬将族中不法者带去受审处罚。
“元懿,你留在此处看着能行吗?”秦琬看向秦芳。
秦芳就差拍着胸脯给她保证:“殿下放心,芳绝不会误了陛下大事。”
以秦芳对建元帝忠心耿耿的程度,这话秦琬绝对信。且秦芳自己又娶了毛氏的女儿,留他在此不至于引起毛氏内部的恐慌,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而有了聚居在平陵县的吕氏与毛氏嫡系被整治在前,散居别处的两姓旁系又怎么敢再和当地去清查人口的官吏对着干。
回府的路上秦琬盘算了一下国中的几方势力,邵西世族大都被建元帝划到了王肃手下,需要她出面解决的也只有一个卫氏与窦氏。而当年随高祖入邵西的氐羌豪帅与宋人豪强,则有鱼、梁、毛、吕、强、雷、茍、李、杨、王几姓。
鱼氏、雷氏、强氏、王氏与梁氏本是大族,然成也大族败也大族,这几家的嫡系作为高祖托孤的主要对象,在宣光年间就被越厉王砍得差不多了,建元帝登基后倒是启用了不少旁支,可短短几年时间,还不足以让他们恢复元气。
其中最惨的当属梁氏,好不容易凭借着投靠东海王一系有了重起的迹象,很快就因为东海献王一事再次蛰伏起来。
杨氏则在建元帝登基之初被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彻底淡出了周国朝堂,而李氏的当家人李威素来识情知趣,便是族人不满,对方也不会将其传到建元帝耳中。茍氏为后族,建元帝自己同皇后与太后说通即可。
她今天解决了毛、吕两家,剩下的便只有舞阳卫氏与兴平窦氏了。
卫奭在她府中镀了一层履历,便被她举荐给了王肃,现在大约正在带兵挨个敲邵西世族的门,而窦氏与她的交情虽然不算深,考虑到窦显,直接撕破脸也不太好。
希望窦氏能识趣点。
这般想着,秦琬提笔给窦氏家主写了封信。
她将信交给赵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新平的观音奴到大兴了吗?我记着她年前来信说要年后启程,自新平至大兴,便是带着老人,月余也该到了吧。”
秦琬这话问得是王府兵曹赵裕,对方主管武官人事,负责王府武官上任报道当值休假,观音奴要入亲事府,自然也是对方负责交接。
“她今日已经到了,除却其祖母观媪外还有五名同族子弟随行。观媪年长,略有些水土不服,臣已请医者看过了,并无大碍。”赵裕回答的滴水不漏,“今日殿下事忙,观音奴又风尘仆仆,臣便禀明了赵长史,将府上客院收拾出了一处,暂且请他们住下。”
至于为什么直接将人安排进王府,而不是在外找一处地方,自然是因为明白秦琬对观音奴势在必得,不如提前给同僚卖个好。
秦琬想了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夸了对方心思缜密:“改日玄丰同士曹说一声,让他们在府中专门辟出一处院落用来招待客人,将门直接开到街巷,以免有人在府中走错了地方。”
她的王府文书不少,还是该慎重些好。
至于接见观音奴的事,秦琬看了下天色,宵禁的鼓声才响了一声,倒也不算晚。
便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赵裕答道:“今日晨间。”
那应该已经梳洗完吃过饭了。
秦琬道:“既然观媪并无大碍,不妨先请观音奴过来,她自新平来,我恰好有事要问她。”赵裕正要去请人,便听秦琬补充道,“带几个使女过去先照顾着观媪,把那几个与她同来的观氏族人也一并请来。”
她明天要往姚盛家中去一趟,借着这次清查户口的机会聊一聊言榆两郡的教育与医疗问题。
两郡作为姚氏的自留地,清查户口或许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但要再深入就难了。
可一直这么放任下去也不是个事,总要想个法子将当地的羌人与豪帅阻隔开,建立起一个可以由朝廷直接与底层百姓对话的通道,以免那些豪帅在地方上扭曲朝廷诏命,哄得当地百姓只知他们不知天子。
去年在邵城时她便试探过姚绍的口风,姚绍本人倒是不反对,但他做不了姚氏的主。此事由她说服建元帝让朝廷强制推行虽然也行得通,可要姚氏的配合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自然要尽力争取一下。
她在中书省与尚书省调阅早年文书,对两地的情况还算了解,但落在细处,还是问过当地人更妥当。
“殿下要见我们?”
赵裕说安排他们住的是客院,那就是半点不曾掺假的客院,主屋厢房一应俱全,住他们一行七人绰绰有余。
观媪生性谨慎,虽然赵裕再三说这院子就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她还是避开了采光更好的主屋,坚持住进了东厢房。
正因赵裕妥帖友善的态度,观氏一行人才略微放下心,没有因为未见到高阳王而惶恐不安,可如今宵禁的鼓声已经响了,怎么高阳王突然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