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215章
赵裕跟在秦琬身边这么多年,始终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眼瞧着就要过了武将建功立业的黄金年龄,秦琬看在赵裕行事稳重的分上把他放去攻打宁州,也是想让对方在半退休之前刷点战功,结果赵裕这仗打的过于暴躁了。
遂宁那处被某些御史指责为有伤天和的京观就不说了,毕竟是那些闲极无聊的勋戚子弟惹出的祸事,和赵裕并不相干。但赵裕攻下宁州之后安抚民众的手段较之戚竹不知激进了多少。
大兴先前收到的二州易子而食之事主要集中在宁州,当地百姓东逃南荆州更加便捷,由于治下人口逃亡严重,连不少士卒都拖家带口的逃跑,当地守将不得不采用一些超出时代理解的手段来加强控制,譬如刺字。
当然,他麾下嫡系是绝对不会刺字的,需要刺字的只是被强征来的杂兵,此人派亲军把守要道,凡有刺字者逃亡一律处死,而后又纵兵搜刮粮食充作军用收买人心,反而在治下人为塑造出了一股只有刺字参军才能活下去的歪风邪气。
他的创举迅速被宁州大小军阀学了过去,一时间宁州几乎家家刺字。
而赵裕为了彻底扭转民风肃清流毒,效仿秦琬当年在高阳做的,一县一县的组织当地百姓审判那些为非作歹的军阀嫡系,彻底点燃了当地百姓心中的怨愤与仇恨。
甚至有郡县出现了百姓将未刺字的军士践踏而死的惨剧。
如此乱象在许多官员眼里足以称得上煽动百姓图谋不轨,弹劾的奏表几乎要将御史台埋了,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徐成瞧着等待复核的奏疏几乎堆积如山,不得不找上秦琬要个说法,罚与不罚总要给出个说得过去理由吧?
“赵裕不仅不能罚,还得赏。”
秦琬缓声道:“徐卿莫觉得我偏私,实在是宁州的情况与别处不同。徐卿难道不曾想过,当地大小匪首的亲信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便是寻常时候不想以命搏命,可被欺压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却半点没有反抗的心思,这真的正常吗?”
正所谓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哪怕再吝啬的豪强也要在荒年时想办法填饱灾民的肚子,不然锅里煮的是粟米麦麸还是豪强全家就说不好了,这是北方的豪强在百余年间总结出来的真理。
宁州青壮男女与匪徒的比例少说也有十比一,便是一拥而上抢了粮仓也轻而易举,现在这种情况显然违背了常识。
“仇恨是需要心力的。”
大部分普通人并不具备长期保持仇恨心理的意志。
秦琬眼带悲悯,“我曾听闻民间有略卖儿童之人,未免孩童记起来历招来祸端,便会故意问孩童可知亲人姓名及籍贯,一旦孩童作答便会招来一顿毒打,长此以往孩童便会按照对方的心意问什么答什么,更有甚者即使有了逃跑的机会也不走,而是为虎作伥利用自己幼童的外表帮着拐他的人略卖人口。”
人类对折磨的承受是有限度的,大部分普通人在限度之内时会竭力反抗,可一旦这个折磨超过了限度又或者反抗无用时,人就会下意识逃避刺激,变得麻不不仁,又或者陷入习得性无助和斯德哥尔摩之中。
有人一想起反抗就满心恐惧,仿佛欺压者是不可战胜的天神;亦有人变成伥鬼,以此来说服自己活下去。
“宁州百姓又与那被掠卖的幼童何异,若是不带着他们破除心中魔障,留在宁州治下的究竟是一群人,还是一群行尸走肉?”
徐成沉默了片刻,依旧道:“即使如此,也该将罪人交由朝廷处罚。我国立国至今从未有过杀俘之事,而今虞氏伏诛,宁州诸军或是请降或是被俘,却也难逃一死,恐怕会伤了来投之人的心。”
万一人家觉得投降也是死,被打败也是死,所以不投降而是抵抗到底,反而会增加征战成本。
秦琬这点上和建元帝一个样,都有点道德洁癖:“寻常罪名也就罢了,若宋国上下官员都和宁州那群畜生一个样,我便是被人骂做屠城也要把人杀了以慰生民!”
徐成身上一松,劝秦琬:“陛下既有决断,臣请陛下尽快为二州诸将定下封赏,以平息朝中非议。”
“徐卿且放心,封赏的诏书晨间已付门下审议,不日便可发往二州。”
秦琬想了下,又道:“今日奏对之后,若御史台仍有人不满,爱卿自可以朕之言告知众人。朕不惧百姓彪悍,盖因朕并无愧对百姓之处,诸卿与其惧怕百姓食髓知味害了诸位家族富贵,不如好生想想如何善待百姓,免得将来子孙不肖,落到与宁州匪徒一个下场。”
这话是赤裸裸的恐吓,甚至比之那所谓的天人之说更让人恐惧,因为百姓真能把他们杀了,天灾却不一定伤到这群养尊处优的贵人。
朝臣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皇帝丝毫不顾后世子孙死活,他们却不敢说什么,盖因如今这位皇帝还真有那个声望与能力带着百姓把他们清洗了。
不过没关系,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有老去的一天,不过是多等十几年而已。
就算不行,不是还有太子吗?
皇帝此举可是天然侵害太子利益,只需要他们私下多说几句,何愁太子不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不过太子现在带兵去了关东,他们鞭长莫及,倒是近在咫尺的楚王可以试探试探。
分明是同胎所生的双生子,太子也不过先出生了片刻,日后却是君臣之别,难道楚王真的甘心?
京中的暗潮暂时影响不到前线,戚竹毫不意外地拿到了加封她为任城郡侯的诏书,倒是宁州的赵裕对着诏书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原本要封他为郡侯,但因为他没有约束好下属,以致于闹出筑京观这种败坏军中风气的事来,所以只给他封了易阳县侯,原来的五千食邑也降成了三千户。
此战的主帅戚长清也才五千户食邑,他何德何能和主帅拿一个档次的赏赐。
甚至连越王都只是官升一级,食邑加一千,他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降等赏赐比之他原本的应得的赏赐还要多,但看着军中勋戚看向他是略显愧疚的眼神,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往好处想想,起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担心这帮脱缰的野马给他找事了。
想到此处,他念头通达起来,瞪眼看向周围的人:“都围在这看我做做t什么,去中军帐,我给你们分配兵马和辖区,全都给我剿匪去!”
也幸亏陛下挑人来时没找那些品性不过关的纨绔子弟,这群人还有最基本的道德观念,知道赵裕是替他们背了黑锅,再相处时不免有些气短。
除去这些,他们还有更深层的顾虑,若是让太子知道了他们在遂宁闹出事来连累了陛下潜邸旧人……幼时被太子和楚王支配的恐惧漫上心头,他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不论怎么说,益宁二州算是暂时平定下来,随着大兴的粮食及各类农具不断运往二州,当地百姓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而此时姜凝已经成功进入建康。
他乘船沿江而下,除去皖口的守将抵抗激烈了些,沿途其他郡县几乎望风而降,没有半点像样的抵抗,竟真让他如战前所言那般兵马旦至而城暮下,一路顺顺当当攻入建康。
比之北朝简单粗暴造反——弑君——登基三步走战略,宋国毕竟是礼仪之邦,岂能和蛮夷一样急不可耐图谋权力,那太丢人了。
因此姜凝先按照自己清君侧的起兵口号,将所谓保持朝政排挤忠良的王谢两家嫡系尽数下狱,并挑了两个官职最高的当做典型赐死,而后开始把持朝政大封功臣,姜氏的亲族心腹人人有份,又象征性提拔了几个寒门出身且有迎立之功的官员进入中书省拉拢人心。
对自己的成功清君侧的封赏,姜凝更是毫不吝啬,反手就给自己封了太尉、征西大将军、扬州牧,又安排上了篡位三件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同时为了彰显自己一心为国,姜凝主动退出了建康,移镇建康上游的姑孰,保持对建康军事威慑的同时又能避免将太多精力消耗在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之中。
接着便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北伐!
又或者养望。
姜凝上奏皇帝,表示周国亡我之心不死,而今连年犯边,希望能够率军北伐夺回失地,奉车驾北还旧都。
这份奏表不出预料地被皇帝否决,又或者说被把控着中枢的姜氏子弟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