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秦琬一开口建元帝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又不能不让臣子进谏,如果以秦琬的功劳与身份都被皇帝堵回去不让说话,以后满朝公卿也没什么人敢说话了。
本来就睡眠不足,还得压着性子安抚虞晖,现在只是怀琰站出来反对,但看子信的模样同样不甚赞同。
建元帝果断把锅扣到了虞晖头上,从燕国过来这都三个月了,结果和同僚的关系处理的一团乱麻,还需要他亲自出面收拾烂摊子,当年景穆同样是骤然身居高位,就能和他的近臣相处的其乐融融,怎么换了虞晖就不行?哪怕怀琰当初以女子之身入朝,朝中官员都没这么齐心协力的反对过!
无能!
建元帝放开他的手坐到了主位,强打精神:“怀琰但说无妨。”
秦琬擡手一礼:“臣闻施仁无当谓之昏,布惠无法谓之暴。武王不除殷民,致使三监之乱;宋襄不击半渡,沦为大国鱼肉。这就是试图用恩惠笼络小人的下场!孔子崇尚仁义,却诛杀少正卯;武侯待人以宽,仍黜落李正方。因为他们知道,恩义不足以立信,仁恕不足以宣威!”
“而今虞晖父子投我以求活,我与燕国世为邻好,本不该为一叛臣而伤及旧谊。只因陛下爱才,方才收留虞晖,待之以上宾之礼,官位与潜邸旧臣等同,爵位尚且在王公之上,推心置腹何其信重!”
“可虞晖父子非但不感念陛下恩德,反而满心都是要杀他们的母国!虞维临阵叛逃,打乱我军布置,置王公与三万将士于险境,虞晖的消息反倒比我国邮驿还灵通,三省尚且不知前线情况,他就已经逃之夭夭。怕不是早就有此打算,特意来我国刺探消息,而后回去献媚于燕帝,以求为燕帝座下之犬!”
虞晖被秦琬当面骂成愚忠的燕国走狗,脸涨的通红,却只能憋屈的跪下不敢反驳,盖因建元帝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当然建元帝是睡眠不足头疼,外加对虞晖这糟糕的人缘感到厌烦,虞晖不知内情,只当对方是被高阳王指做昏君生气了,秦琬却随时注意着建元帝,见对方几次理袖又眉头紧锁,当即意识到建元帝现在怕是没什么精力再听她说下去。
她放缓语调,为这次进谏收了个尾:“虞晖寸功未立便身居高位,本就引得朝野物议汹汹,如今又身犯十恶,罪在不赦,陛下却待其如旧。今我国中百僚无不尽心以报,官爵禄位却不及一逆臣,陛下又置百官于何地?赏罚不明,乃亡国之道,燕国之衰,难道不是从瀛阳宣王隐匿公卿不法之事开始的吗?”
建元帝从容道:“怀琰之意朕已明了,然虞维为避祸而来,又未曾接受我国官职,不能以寻常朝臣国人论处。”
秦琬:“……”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师你后悔了吗?
好在建元帝没打算死硬到底,秦琬说的赏罚不明,确实需要慎重。
“然虞维阵前背叛,致使我军仓促求战,明道教导不力,确实该罚。”
建元帝斟酌了一瞬,他原本就打算给虞晖换个文职,但职位并未降太多,既然秦琬力谏,索性再降一等:“降为云麾将军,领万年县令。”
万年县位于京畿,虽说虞晖确实不适合离京,但这万年县令是京畿重地的地方官,显然建元帝还没放弃启用虞晖的心思,可眼下的情形却不适合再穷追猛打下去。
秦琬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什么违心话,干脆道:“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有疑。”
“那就这样定下,怀琰你来拟诏,留益送宾徒侯出宫,子信随我来。”
建元帝起身离开,阳平王给了秦琬一个安抚的眼神,匆匆追上建元帝。一直在装壁花的杨挽小心打量着秦琬的脸色,凑过来将虞晖扶了起来。
虞晖已经调整好心态,不卑不亢的向秦琬行礼。
秦琬冷冷瞥了对方一眼,拂袖离开东堂。
拟诏,拟个头!
*
秦琬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王肃二月班师。
因为秦琬心情不好,尚书省的官员尤其是与财政相关的官员被秦琬折腾得够呛,稍有瑕疵就是打回重来,偏偏秦琬挑刺挑得有理有据,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底下的官员实在不好意思抱怨。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可秦琬与别人不一样,别人心情不好是无心公务寻欢作乐,秦琬心情不好是醉心公务转移注意,由于她带头开卷,原本到点就能下班跑路的尚书省官员只能被迫加班,卷了一个月之后他们受不了了。
去找阳平王,阳平王只是一味和稀泥,让他们忍两天等高阳王气消了就好,至于向陛下哭诉,谁不知道高阳王心情不好就是因为陛下包庇虞晖,他们傻了才去陛下跟前说高阳王的不是。
现在王肃终于回来了,尚书省的官员纷纷找上王肃,求求了,王公您就劝劝高阳王,她年轻人精力充沛,我们这把老骨头熬不住啊!
王肃匆匆给建元帝上过辞表,试图将建元帝塞给他一串太子太傅、司徒、录尚书事、瀛阳郡侯的封赏推辞掉,而后便顺道进了高阳王府。
秦琬吃饭吃到一半,听到通报急忙出门迎接:“老师怎么突然来了,您这一路奔波该早些回家休息才是,可吃过饭了?没吃一起吃?”
王肃点头道了声可,开门见山询问秦琬:“我听尚书省的人说,怀琰近来因为虞晖心绪不佳?”
“给老师也煮一碗汤饼来。”秦琬叮嘱过侍人便带着王肃进了正堂,屏退众人同他直言,“虞晖只是其一,陛下这一味宽仁的作风实在让人不敢茍同,豺狼怎么可能喂得熟?”
提起这事王肃同样只想扶额,他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但谁让他当年择主的时候看中的就是对方宽仁,虽然现在看来乱世之中宽仁也是个错处,但怎么也比暴虐好。
再不济经此一遭,也能给虞晖的反叛增加一点道德压力,又或者陛下真能凭借此番的大恩令虞晖归心也说不定。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王肃同秦琬说起此事时是前所未有的平和:“陛下行事一向如此,所以才需要我等从旁拾遗补阙。况且陛下从谏如流,只要我等言之有理,陛下没有不纳的,怀琰何必因为一桩小事伤了同陛下的情谊?”
毕竟保持和皇帝的良好关系也是谏臣的必修课,否则皇帝看见你就烦,哪还能听进去你的劝。
哪怕不为这个,秦琬的下一步计划也需要她和建元帝始终保持一定的信任度。
“我明日就去向陛下请罪。”秦琬只略一沉吟便爽快听从了王肃的建议。
这变脸的速度甚至让王肃怀疑对方是不是就在等旁人给她递台阶。
恰巧此时侍人端了汤饼过来,王肃一边往里边放葱花一边笑:“请罪就不必了,陛下今日还同我开玩笑,自从你开始在尚书省给官吏挑刺,尚书省的官员虽不好过,陛下案前的奏疏却少了一半,再没人敢拿小事去打搅陛下,很该让你去做个御史,专门弹劾官员偷懒才是。”
秦琬给了对方一个无语的表情:“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小孩子闹别扭呢,还在一边看我笑话。”
“谁不知道高阳王嘴硬心软,见官员连杂事都敢报到御前,这才借题发挥让他们认真办事。”
王肃虽然是在打趣秦琬,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把这事当成了真的,后半句的语气也逐渐唏嘘起来:“陛下的身体……这些年也只有怀琰你时时留意着,若非你借着皇后与太后之手给陛下的养生方子,我们怕也只能听方士庸医的,用些服丹行散的法子饮鸩止渴。”
“陛下一直把你当晚辈,因此不肯t在你面前示弱,我今日便多嘴一回。如今国中万事方兴,太子又年幼,陛下唯恐步高祖后尘,因此处处怀柔,也是怕万一天命不眷,太子如何能压得住各方势力?”
王肃说得真心实意,仿佛秦琬是个大忠臣,秦琬脚趾都快重新抠出一座王府来了,她真的只是单纯看不惯建元帝赏罚不明,怎么到了建元帝这里就成了关心他身体?
就问建元帝眼里有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