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郑丕奉上的是一份诏书。
秦琬接过诏书一看,顿时笑了：“幸而此诏不是缝在衣带之内，否则虞侃便要清君侧了。”
强默早知郑丕要献的是什么，听到秦琬的话忍不住喷笑出声：“殿下未免过于促狭了,周国太傅有辅命之任,倒不必效法武帝,只宣成侯便够了。”
秦琬笑睨强默，将诏书交给赵融，对郑丕道：“郑卿此物和我心意,不知绍基所求者何？”
“丕不能劝谏主君,以致有今日之祸，今献上此书，还望高阳王善待吾主。”
郑丕满是痛惜，秦琬叹道：“有绍基这样洞明世事的臣属,瀛阳王却不能用,此非绍基之过。”说完场面上的话，秦琬又吩咐赵融,“绍基既出身广武郑氏,自然不同于他人，和熙带绍基去休息,务必将人好生带回国,王仆射爱才，必不会亏待了绍基。”
这边是要将人推荐给王肃的意思。
郑丕对王肃这个横空出世的周帝宠臣颇有耳闻,知晓对方不是嫉贤妒能的人,心中稍定：“系颈之人，全凭殿下吩咐。”
此时距离秦琬与长乐王串通消息已过了一夜,双方士卒连着两天精神紧绷，自然无法承担起守夜的重任,强默所帅步卒同样远道而来颇为疲惫，不远处的夏县又因为强默恐吓暴露了城中兵马不足的弱点，因此众人一致决定原地修整一夜再返回邵城。
傍晚时果然按照秦琬的意思，将羊宰了一人分了一块肉，又和面用羊汤做成了汤饼，由于没有香料，羊肉的膻气根本无法遮挡，但对于肉的渴望还是压倒了对膻气的恶感，而强默这次带来的面粉又是细面，一群狼吞虎咽的士卒中，唯有秦琬的亲卫独树一帜，一个个皱着眉头往嘴里塞。
秦琬端着碗正要去找长乐王，路过一个年轻人边上，见对方悄悄将内脏撇到一边，忍不住一巴掌拍到对方头上：“惯得你！家里几亩地啊，这样浪费粮食！”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双手捧着碗防止汤撒出来，委屈道：“殿下先前不还说饭做得不好吃是浪费粮食吗？这样好的羊肉，不用香料炖着去膻不也是糟蹋？”
一句香料顿时将长乐王的目光吸引过来，其他士卒也忍不住竖起耳朵，他旁边的人连忙拉他的袖子，他似乎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当即起身向秦琬认错。
“出门在外，哪能和在家里一样？”秦琬示意他坐下，“既然知道错了，三百字检讨，明早交给我。明日还要赶路，今晚去我帐中写，别扰了其他人休息。”
那人如丧考妣，试图讨价还价：“殿下，要不还是罚我负重奔袭十里吧？”
“六百字。”秦琬冷声宣布，见对方老实了，方才温声道，“刚打完一场，再把你累坏了怎么办？”
秦琬翻了下碗里的面以免坨住，施施然走到长乐王边上坐了下来。
长乐王笑道：“你倒是与晋王兄一样，爱好教士卒读书。”
“平日里闲着也闲着，教他们认认字省得上了战场连口令都听不懂。”秦琬嗦着面，抽空回答了长乐王的问题。
“那香料是怎么回事，羊肉还能用香料去膻？”长乐王显然更关心食谱。
秦琬道：“我试种了一批类似胡椒的东西，去年才收，便在军中试了试，味道与胡椒差不多，香气却有所不及，也只能用来当调料了。叔父若是想要，我分几株给你，这如椒胜在易活，邵西各处都能种。”
“你倒是会吃。”长乐王嘟囔了一句，倒没有要，而是说：“来日你叔母想吃，便让她自己找你要去。”
秦琬与茍爽对视一眼，收到了对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她只当没看见，接口道：“叔父这是什么话，我如今白送叔父都不要，让叔母怎么张得开口？您这样子，倒像是我在求您收我东西一般。”
长乐王放下筷子，只当没听见秦琬的抱怨，叮嘱她和茍爽：“你们远道而来，今晚便由我麾下士卒守夜。”
秦琬笑着应下，转过头也不曾失了笑意，语气却颇有些咬牙切齿：“叔父到底在和谁怄气？”
“他就是放不下脸面，臣虽不知殿下如何说服长乐王，但长乐王自小便与陛下……让他亲自向陛下服软，怕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茍爽低着头，话音顺着风飘到秦琬耳中，“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不妨将人送进京，交由陛下与太后处置，说不定被太后揍一顿便好了。”
秦琬无语，问题是现在没法将人安全送进京啊。
她干脆将此事交给了茍爽：“将军与叔父是竹马之交，少不得要叙叙旧，这段时间便由将军和叔父一同起居吧。”
事情都作成了九成，最后一步绝对不能栽到长乐王的面子上。
万万没想到事情用这种姿势落在了自己头上，茍爽无奈应下，却还是提前打预防针：“长乐王毕竟是邵城之主，他若是一门心思赶我出来，我也没法子。”
“无妨，届时我会向老师请命，派人照顾叔父。”秦琬面色沉静，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实在不行，便将人药晕了事。”
但长乐王无法出席交接仪式，原本安排的洗白套路便有了漏洞，因此秦琬只是将其作为最后的选择。
而此时的白郡，王肃方才探明长乐王离开邵城，随即便是苇津送来的燕国瀛阳王亲自前往邵城的消息，王肃连夜调兵开赴邵城，唯恐迟则生变。
这番调动自然瞒不过旁人，何况邵关守将本就是迫于长乐王兵势方才勉强从之，如今朝廷大敌当前，长乐王却不知所踪，长乐王妃虽然勉强维持，却不及长乐王名正言顺，下面的官吏自然蠢蠢欲动。
“去请游娘子过来，务必以礼相待。”
长乐王妃将几个孩子召集到自己跟前，一面命人去请姚绍之妻，一面叮嘱几个孩子：“你们父亲猪油蒙了心，不听谏言，一心要为献王报仇，如今又勾结燕人自绝后路，必不可能留下性命。”
长乐王的子嗣年纪都不大，除去年纪最大的世子，大多不能理解王妃的意思，偏又察言观色不敢轻易说话，只能紧紧攥着生母或保母的衣裳，满脸懵懂，而随着孩子一同过来的姬妾，已经开始落泪了。
“你们几个将来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得天之幸，陛下虽然仁厚，我却不敢赌王肃会不会擅作主张，何况兵荒马乱，便是帝王也可能丧命于流矢，何况孺子。”
长乐王妃咬牙道：“阿俶是世子，必须留下安定人心。”
“阿娘……”
秦俶拉着长乐王妃的手紧了紧，却未曾得到母亲半分眼神，王妃最小的女儿还伸着手要与长兄玩耍，同样未曾得到回应，当即哭了出来，保母急忙要哄却怎么也哄不住，秦俶看了眼含泪扭过头的母亲，出声道：“把小妹给我吧。”
保母惶恐地看向长乐王妃，却见对方正偏过身子拭泪，便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秦俶怀里，对方这才缓缓止住哭声。
长乐王妃这才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交代：“我会打开东门派兵护送姚娘子入苇津，余者随姚娘子一道走，高阳王想来怜惜女子，必定会收留尔等。”她又拉住身旁侍女的手，“阿妍，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我t最后再求……”
她一个求字刚刚出口，展妍便痛哭出声：“娘子当年自流民中救了奴婢，又亲手教奴婢读书习武，奴婢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将小主人护送至高阳王处！”
“我本想求你将几个孩子护送至苇津，你这样说，我倒不敢了。”长乐王妃替展妍擦去眼泪，哑声道，“务必保重自身为上。”
展妍拽着长乐王妃的袖子痛哭不止，连带着屋中几个孩子也抽泣起来，长乐王妃勉强朝游无忧一笑：“大难临头，难免失态，教无忧妙见笑了。”
“生离死别最伤人心，人之常情罢了，有何可笑呢？”
游无忧缓步走进来，目含慈悲语调温和，倒有些像庙里的菩萨。
她问长乐王妃：“王妃这是要将何人托付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