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她真的好像
没一会儿,丝竹声从门外飘进来,五个舞姬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一个,刚踏进门,宋桓拨茶盖的手就顿了——她穿一身水红舞裙,裙摆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得能看见花瓣上的脉络,腰间系着银铃带,走动时铃音细碎,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苏州别院听见的风。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张脸:眉眼弯弯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和他藏在旧箧里那张王清欢十八岁的画像一模一样;笑时左颊陷下去的梨涡,深度都分毫不差;鬓边插着的珍珠钗,垂坠的珠串晃荡时,竟和当年桃花树下王清欢鬓边那支桃花的垂坠模样重合。
“小女子玲珑,给国公爷请安。”她屈膝行礼,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蜜,抬头时眼波流转,恰好撞进宋桓的目光里。宋桓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他昨夜还在灯下看王清欢卸妆,她眼尾涂了珍珠膏,细细看去还是有了细纹,笑起来时梨涡也浅了,再没有这样鲜活的光。
丝竹声转了调,变得缠绵起来。玲珑旋身起舞,水红裙摆随着动作散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花。她故意往宋桓这边靠,旋转时裙摆轻轻扫过他的膝头,带起一缕茉莉香——不是王清欢惯用的沉水香,却让他更恍惚了。舞步踏到他桌前时,她忽然俯身,发间珍珠钗垂下来,几乎要碰到他的茶杯,抬眼时,睫毛上沾的细粉在烛火下闪着光:“国公爷,瞧您的茶凉了,小女子给您换杯热的?”
不等宋桓应,她就拿起茶壶,倾壶时身子微微前倾,肩头几乎要贴到他的手臂。温热的茶水注满茶杯,她递过去时,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指腹,像片羽毛轻轻挠了下。宋桓的手指僵了一瞬,没避开,反而指尖还蹭到了她微凉的皮肤。
“国公爷,尝尝这新沏的雨前龙井?”玲珑托着茶杯,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他的腕边。宋桓接过茶杯,却没喝,目光落在她的梨涡上——方才王清欢给她盛汤时,他也见过那处梨涡,只是如今浅得快要看不见了,而玲珑的梨涡,饱满得像盛了春光。
玲珑见他不喝,索性挨着他身边的软椅坐下,身子微微倾斜,手搭在桌沿上,指尖离他的手只有半寸:“国公爷,小女子祖籍也是江南,小时候常去盐场边玩,瞧着盐工晒盐,觉得有趣得很。后来家道中落,才来了这春风堂……”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眼尾泛起红,像受了委屈的模样,指尖还轻轻蹭了蹭桌布。
宋桓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王清欢得知父亲被贬时,也是这样红着眼,却强忍着没掉泪。他心头一软,竟抬手替玲珑拭了拭眼角,指腹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往后……不用再在这儿了。”
玲珑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依赖的软意:“国公爷这话是……要赎小女子出去吗?”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像在确认什么。宋桓没抽回手,只点了点头:“嗯,跟我走。”
玲珑立刻笑开了,梨涡更深,起身时故意绊了一下,顺势靠在他怀里,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腰:“多谢国公爷!小女子往后一定好好伺候您!”她的身子柔软,贴在他怀里时,茉莉香裹着她的体温,漫进他的衣领。宋桓低头,看着怀里人鲜活的脸,没推开,反而抬手扶住了她的肩。
宴席散后,玲珑回房收拾东西,特意换了件更贴身的水红襦裙,鬓边又添了支红宝石簪,走到宋桓身边时,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指尖还蹭了蹭他的袖口:“国公爷,咱们去哪儿呀?”
宋桓没说话,只带着她往马车走。马车上,玲珑靠在他肩头,头轻轻搭着他的颈边,声音软得像呢喃:“国公爷,您是不是觉得小女子像谁呀?方才跳舞时,您总看着小女子发呆呢。”宋桓身子一僵,却没否认,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发丝柔软的触感,和当年王清欢的头发一模一样。
马车驶进铜锣巷时,玲珑看着院里的老槐树,眼睛亮了:“这院子真好看!”宋桓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老槐树下的石桌还在,窗边的梨花木桌上摆着青瓷瓶,插着干花——这是他年轻时为王清欢买的宅子,她没嫁入府时,就住在这里。
“你先歇会儿,我让人回府传个话。”宋桓坐在石凳上,看着玲珑摸向青瓷瓶的手,像极了当年王清欢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模样。他叫过随身小厮,声音沉了些:“你回府跟夫人说,我今晚有事不回府,让她不用等。”
小厮愣了愣,见宋桓脸色严肃,只好躬身应下,骑马往国公府去。
此时的国公府正厅,王清欢正看着丫鬟热菜。桌上的清炖鸽子汤已经热了三次,油花浮在表面,像凝固的月光。听见院外马蹄声,她连忙迎出去,见只有小厮回来,心沉了沉:“国公呢?怎就你一个人?”
“回夫人,”小厮躬身,“国公爷说今晚有事不回府,让您不用等。”
王清欢的手僵在廊柱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她沉默片刻,才对小厮说:“知道了,你退下吧。”转身回厅时,她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却没味道,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烛火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铜锣巷的宅子里,玲珑给宋桓倒了杯酒,递过去时故意碰了碰他的手:“国公爷,这酒是小女子方才特意让掌柜的装的,您尝尝?”宋桓接过酒,仰头喝了,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头的燥热。他看着玲珑笑时的梨涡,想起当年王清欢在这院里给他倒酒的模样,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玲珑的手轻轻回握,指尖蹭着他的指腹:“国公爷,这院子里的花,是您以前种的吗?”
“嗯,”宋桓起身,牵着她往里屋走,“以前有人喜欢。”
里屋的烛火亮着,映得窗纸上的人影晃动。玲珑靠在宋桓怀里,声音软得像水:“国公爷,小女子会像那个人一样,好好陪您的。”宋桓没说话,只低头吻了她的额头——眼尾没有细纹,笑容没有疲惫,完完全全是他记忆里最鲜活的模样。
国公府的西跨院,王清欢推开琼瑶的房门,见她还在练说辞,帕子在手里攥得湿了些:“娘,张嬷嬷说明日要教我叠帕子,我总叠不好。”
王清欢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比往日轻了些:“慢慢来,不用急。你爹今晚有事不回府,你也早点睡。”
琼瑶“哦”了一声,放下帕子,看着王清欢的脸:“娘,您是不是不开心?”
王清欢笑了笑,指尖拂过琼瑶的发顶:“没有,娘只是累了。”
铜锣巷的烛火燃到半夜,里屋的笑声偶尔飘出来,落在老槐树上。宋桓抱着玲珑,闻着她发间的茉莉香,恍惚间竟觉得,怀里的人就是二十年前的王清欢——那个在桃花树下笑,眼尾没有细纹,梨涡里盛着春光的姑娘。
天快亮时,宋桓醒了,见玲珑还在睡,眼睫在眼下投出浅影。他起身走到院外,铜锣巷的晨雾很浓,老槐树的叶子上挂着露珠。他想起该回府处理盐运的奏折,想起王清欢或许还在等他,却又顿了顿——昨夜的温热触感还在指尖,水红舞裙的影子还在眼前。
马车驶离铜锣巷时,宋桓掀开帘子看了眼那处宅子,晨雾里,宅子的轮廓渐渐模糊。他靠在车座上,闭着眼,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玲珑的笑声,又仿佛听见王清欢温温的声音——两种声音缠在一起,让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念着当年的人,还是贪着眼前的鲜活。
回到府里时,王清欢正在厨房盛粥,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手里的粥碗还冒着热气:“回来了?累不累?我给你盛了粥,加了些桂圆。”
宋桓点点头,没说话,径直往书房走。王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把粥端进书房。案上的盐运奏折还摊着,宋桓坐下,拿起笔,却总也落不下去——眼前一会儿是玲珑水红裙上的缠枝莲,一会儿是王清欢月白袄裙上的兰草,还有琼瑶手里皱巴巴的帕子。
他叹了口气,笔尖落在奏折上,墨字晕开——该处理的公务还得处理,该备的嫁妆还得备。只是铜锣巷那盏烛火,还有那张酷似旧人的脸,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漾开的涟漪,一时竟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