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章
《心证》剧组b棚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人造雨水的潮湿粘腻，混杂着铁锈、旧木头和消毒水的复杂气味。林夏薇抱着她的黑色帆布包，里面塞着笔记本、分镜草图集，还有李叙温给她的那份厚厚的角色分析笔记，走进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光影世界。正式顾问的身份卡挂在胸前，微微发烫，提醒着她不再仅仅是旁观者。
“林顾问，早！”场务小哥笑着打招呼，指了指导演监视器旁新加的一把折叠椅，上面还放着一个印着剧组logo的保温杯，“朴导交代的，说这是您的‘战位’。”
“谢谢。”夏薇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在忙碌的人群中搜寻。棚顶巨大的水塔正在蓄水，为下午那场重头淋雨戏做准备，哗哗的水声在空旷的棚里回响。崔助理抱着几件厚实的浴袍匆匆走过，看见她，立刻小跑过来。
“林顾问，叙温哥在化妆间做最后定妆，他让我把这个给您。”崔助理递过来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今天下午淋雨戏的详细分镜和动作设计，密密麻麻的标注里，有几处用红笔特别圈了出来，旁边是李叙温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此处叩指频率待定，想听听你的想法？”另一处是暴力人格雨中摔倒的位置：“这里总是感觉不对，下午现场再碰？”
夏薇的心跳快了一拍，指尖划过那行字。他是在寻求她的意见，以合作者的身份。
“好的，谢谢崔助理。叙温……他状态还好吗？昨天那场三连切换太耗神了。”夏薇状似无意地问，目光却紧锁着崔助理的表情。
崔助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很快被笑容掩盖：“哥是铁打的！就是昨晚琢磨剧本睡晚了点，有点着凉，早上喝了姜茶好多了。朴导特意把淋雨戏安排在下午，让他多休息会儿。”他指了指保温杯，“热水给您备好了，哥特意嘱咐的，说棚里湿气重。”
夏薇点点头，心里的疑虑却像水塔里蓄积的水，沉甸甸的。她翻开笔记本，开始梳理李叙温提出的问题，用不同颜色的笔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思考和建议。棚里的温度确实很低，湿冷的空气钻进骨头缝。她捧起那个崭新的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下午两点，人造雨系统开始轰鸣。巨大的水幕从棚顶倾泻而下，砸在特制的地面铁皮装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摄影区。李叙温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出现在雨幕边缘，化妆师正给他做最后的防水加固。他脸色在惨白的棚灯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已经完全进入了暴力人格的状态——肩线舒展，下颌紧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朴导坐在监视器后，神情凝重。这场戏是暴力人格在雨中崩溃爆发的高潮，对体力和意志力都是巨大考验。
“action！”
李叙温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冲进狂暴的雨幕。冰冷的水柱瞬间将他浇透，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充满爆发力的线条。他嘶吼着，捶打着冰冷的铁皮墙，指关节在粗糙的金属表面擦出血痕，又被雨水迅速冲淡。夏薇紧盯着监视器，心脏随着他的每一次撞击而紧缩。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视线，却更清晰地映出他眼底那份近乎毁灭的绝望和愤怒。
“叩指！注意叩指节奏！”朴导对着对讲机喊。
李叙温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背对着镜头，肩膀剧烈起伏。夏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调整。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身，湿透的头发黏在额角，眼神凶狠如狼，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神经质、带着毁灭欲的频率，用力叩击着身旁一根冰冷的金属水管！
“咚！咚！咚！”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透过监听耳机传来，精准地踩在她之前建议的、象征暴力人格内心躁狂毁灭冲动的节奏点上！
夏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听进去了！他真的在实践他们的讨论！
“好！保持！”朴导的声音带着兴奋。
下一个镜头，是暴力人格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中，被泥泞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洼里。李叙温按照预设的路线奔跑，在指定位置猛地发力前扑——
“砰！”
一声闷响，比预想中沉重得多！
监视器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夏薇瞳孔骤缩！不对！他摔倒的姿势和预定的肩线落点完全不同！那不是一个受控的表演性摔倒，更像是……力竭后的失控！
“cut！”朴导也察觉了异样，立刻喊停。
水幕停止。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巨大的水滴从棚顶滴落的“嘀嗒”声。李叙温脸朝下趴在浑浊的水洼里，一动不动。病号服的后背沾满了泥泞，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脖颈上。
“叙温！”崔助理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冲进雨区。
夏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跟着崔助理一起冲了过去，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鞋袜。
崔助理已经跪在泥水里，小心翼翼地将李叙温翻过来。他的脸毫无血色，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睫毛紧闭，沾满了水珠。崔助理的手颤抖着探向他的额头，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好烫！”
夏薇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李叙温垂在身侧的手。那滚烫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灼痛了她的皮肤！根本不是着凉那么简单！他绝对是在发高烧！难怪他刚才的摔倒姿势不对，他根本就是撑不住了！
“快！叫救护车！不，直接开车送医院！快！”朴导也跑了过来，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医护人员擡着担架冲过来。崔助理和场务小心地将李叙温擡上担架，他毫无知觉，滚烫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发抖。
夏薇下意识地跟着担架往外跑，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担架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刺耳声响和李叙温滚烫的触感残留。棚外的冷风猛地灌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夏薇！帮忙搭把手！扶一下头！”崔助理焦急地喊她。
夏薇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在担架被擡上剧组商务车时，用手小心地托住李叙温冰冷濡湿的后颈。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手腕内侧，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心尖都在颤。
商务车一路疾驰，鸣笛声刺破了首尔冬日的午后。车厢里弥漫着湿冷、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崔助理坐在副驾，不停地打电话联系医院。夏薇坐在后排，一边拖着李叙温的头，一边用纸巾轻轻擦拭他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他烧得厉害，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
她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想起棚里那个在雨幕中爆裂嘶吼的身影，想起他红笔圈出的问题，想起他递来的温热便当和那句“期待你下周进组”。所有的专业、敬业、光芒万丈的表象下，是这个正在被高烧折磨、疲惫不堪的身体。他一直在硬撑，为了角色，为了不辜负所有人的期待，甚至为了……不让她这个新晋顾问失望？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李叙温的手背上，夏薇慌忙用手指抹去，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用湿巾更轻柔地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凉意，驱散那骇人的高温。
车窗外，首尔的街景飞速倒退。冰冷的雨水打在车窗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夏薇侧过身，看着枕在自己手上昏睡的男人。他平日里清晰冷峻的下颌线此刻被病痛模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没有了角色人格的伪装，没有了顶流偶像的光环，此刻的李叙温，只是一个被高烧击倒、需要被照顾的、真实而脆弱的男人。
她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曾精准叩击金属管、曾在片场递给她暖宝宝、曾在笔记本上写下疑问的手，此刻滚烫而无力。商务车在急诊门口一个急刹，刺耳的刹车声中，夏薇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他的头护在自己怀里。
急诊室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白光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医护人员推着轮床冲过来。夏薇在混乱中被挤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叙温被快速推进去，崔助理焦急地跟在旁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
她独自站在急诊室门口冰冷的瓷砖地上，羽绒服的下摆还在滴着泥水，脚上的寒意直透骨髓。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脆弱后颈的触感。棚里震耳欲聋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与眼前急诊室冰冷的寂静形成残酷的对比。
原来，那场雨幕的重量，不仅压在他的角色身上，也早已无声地，压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