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急诊室的空气是凝固的冰,混杂着消毒水刺鼻的凛冽和无形焦灼的滚烫。林夏薇僵立在门口那片冰冷刺骨的白瓷砖上,羽绒服下摆滴落的泥水在脚边晕开一小滩深色污迹,寒意顺着湿透的鞋袜和裤脚,蛇一样蜿蜒着钻进骨头缝里。她看着那扇隔绝了生息的门,门内是生死时速的抢救,门外是她几乎停滞的心跳。掌心残留的滚烫触感和脆弱后颈的冰冷濡湿感,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撕扯。棚顶人造暴雨的轰鸣仿佛还烙在耳膜深处,与此刻急诊室死寂的嗡鸣重叠,震得她太阳xue突突地跳。
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滑开一道缝隙。崔助理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脸色比李叙温昏迷时好不了多少,额发被汗浸湿,黏在额角。他一眼看到夏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疾步过来。
“夏薇!”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急性肺炎!高烧快四十度了!医生说好在发现的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情绪,“已经用了退烧药,正在输液和物理降温,人还没醒,但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了。”
悬着的心猛地坠落,砸得夏薇胸口生疼,却又奇异地松了半口气。她跟着崔助理快步穿过弥漫着药水和仪器低鸣的走廊,推开那扇单人病房的门。
惨白的灯光下,李叙温静静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点滴管里的药液无声滴落,连接着他手背的静脉。他平日里清晰冷峻、如同雕塑般的下颌线,此刻在病痛和虚弱中显得异常柔和,却也异常脆弱。额头上覆着冰袋,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被汗水浸得深一缕浅一缕。呼吸罩内侧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随着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时浓时淡。
他像一尊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琉璃美人,精致依旧,却布满了令人心惊的裂痕。
朴导随后也匆匆赶到,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导演,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后怕和疲惫。他隔着玻璃窗看了几眼,低声和崔助理交代了几句后续拍摄调整的事宜,又带着满身寒气匆匆离开,临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夏薇一眼,那目光复杂,带着沉重的托付。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崔助理疲惫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头靠着冰冷的墙壁,似乎想闭目养神片刻,可眼皮刚合上又猛地睁开,警惕地看向病床。
“夏薇,你……能帮我守一会儿吗?”崔助理的声音透着难以支撑的沙哑,“我去买点必需品,顺便……给公司那边打个电话。”他眼底有浓重的红血丝,显然李叙温倒下,他的天也塌了一半。
夏薇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你去吧,我在这里。”
崔助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叙温微弱的呼吸声和点滴落下的声音。那声音敲在夏薇紧绷的神经上。她慢慢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灯光太刺眼,她擡手,小心翼翼地调暗了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柔化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却也更清晰地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和唇上的干裂。
她看着氧气面罩下他艰难起伏的胸膛,看着他被冰袋压着的滚烫额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片场的一幕幕:他精准叩击水管时锐利的眼神,红笔圈出的疑问,递来便当时眼底的暖意,还有最后在泥水里失去意识的沉重一摔……所有拼命的敬业、完美的表象,在这一刻,被病床上这个脆弱不堪的躯体击得粉碎。
一种强烈的酸涩冲上鼻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覆着冰袋的额头上方,犹豫着,最终没有落下,只是拿起旁边备用的干净毛巾,用温水浸湿、拧干,动作极轻地擦拭他露在氧气面罩外的脸颊和脖颈。毛巾拂过他滚烫的皮肤,带走一点令人心焦的热度。
就在她擦拭到他颈侧时,昏迷中的人似乎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紧蹙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别……”
声音微弱,透过氧气面罩更显含混不清。
夏薇的心猛地一揪,动作顿住,屏住呼吸。
“……别走……”
这一次,那几个字清晰了一点。带着高烧的呓语特有的脆弱和……一种近乎哀求的依赖。
夏薇的指尖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心脏,又在下一秒凝固。她低头,看着他在昏沉中无意识侧过来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脆弱的阴影。是因为冷?还是……那场将他击垮的冰冷暴雨,在噩梦里仍未停歇?
她沉默着,没有出声回应这梦中的呓语,只是将动作放得更轻更柔。湿毛巾小心地避开氧气面罩的边缘,擦拭他汗湿的鬓角和太阳xue。也许是这微凉的触感带来一丝慰藉,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
就在夏薇换洗毛巾的间隙,病床上的人又不安地动了一下。这一次,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无意识地、有些笨拙地在身侧的薄被上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夏薇怔怔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的手。他的指尖划过被单,带着一种茫然和不安。
然后,那只手,在摸索中,碰到了夏薇垂落在床边椅子扶手上的手。
冰凉的指尖,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异常滚烫,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夏薇同样冰凉的手背。
夏薇浑身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然而,就在她指尖微动的刹那,那只昏迷中的手却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收紧了!他滚烫的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虚弱力量,紧紧包裹住了夏薇的几根手指。
他的手心滚烫得吓人,那热度顺着指尖的皮肤一路灼烧上来,烫得夏薇心尖都在颤抖。她僵住了,一动不敢动,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握住的那只手,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异样的高温和薄茧的粗糙感。他握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安全感的依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他滚烫的呼吸拂过氧气面罩的微弱声响,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病房里交织回响。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悸动,混杂着巨大的心疼和后怕,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滚烫,她的冰凉,在惨白的灯光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她最终没有抽回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他沉浮在病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她甚至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覆在了他紧握的手背上。试图用自己微凉的体温,去中和那骇人的热度,也像是在笨拙地传递一种无声的安抚:别怕,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点滴的药力起了作用,也许是这无声的安抚终究抵达了混沌的意识深处,李叙温紧握的力道终于缓缓松懈下来。他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高热病人的沉重,但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不再被噩梦惊扰的昏睡。
夏薇这才一点点、极其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抽离出来。指尖还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和薄茧的摩擦感,像烙印一样深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病床上沉睡的人。他脸上的痛苦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种近乎孩童的疲惫和安宁,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令人心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崔助理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看到李叙温似乎安稳些后的些微放松。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到李叙温的状态,明显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夏薇身上,带着深深的感激。
“夏薇,辛苦你了!叙温哥他……”
“退烧针好像起作用了,睡得安稳了些。”夏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声音有些低哑,“崔助理,这里交给你了。”她指了指床头柜,“我换了干净的毛巾和水。”
崔助理连声道谢:“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
夏薇摇摇头,目光最后落在李叙温沉睡的脸上。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梦见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她转身,脚步放得极轻,离开了病房。
走廊尽头冰冷的窗户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她擡起刚才被李叙温紧握过的手,指尖仿佛还带着那滚烫的余温。她轻轻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急诊室彻夜不熄的白炽灯光,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光鲜亮丽外壳下最真实的脆弱与依赖。
她将那只残留着滚烫印记的手,缓缓插进羽绒服的口袋。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口袋里一个坚硬的小东西——是那枚褪色的小熊钥匙扣。冰冷的金属小熊硌着指腹,提醒着她这依赖背后沉重的代价。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医院走廊里冰冷刺鼻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凛冽的清醒。
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小熊钥匙扣边缘早该结痂的钥匙痕。耳膜深处,与此刻急诊室死寂的嗡鸣重叠,震得她太阳xue突突地跳。
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滑开一道缝隙。崔助理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脸色比李叙温昏迷时好不了多少,额发被汗浸湿,黏在额角。他一眼看到夏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疾步过来。
“夏薇!”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急性肺炎!高烧快四十度了!医生说好在发现的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情绪,“已经用了退烧药,正在输液和物理降温,人还没醒,但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了。”
悬着的心猛地坠落,砸得夏薇胸口生疼,却又奇异地松了半口气。她跟着崔助理快步穿过弥漫着药水和仪器低鸣的走廊,推开那扇单人病房的门。
惨白的灯光下,李叙温静静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点滴管里的药液无声滴落,连接着他手背的静脉。他平日里清晰冷峻、如同雕塑般的下颌线,此刻在病痛和虚弱中显得异常柔和,却也异常脆弱。额头上覆着冰袋,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被汗水浸得深一缕浅一缕。呼吸罩内侧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随着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时浓时淡。
他像一尊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琉璃美人,精致依旧,却布满了令人心惊的裂痕。
朴导随后也匆匆赶到,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导演,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后怕和疲惫。他隔着玻璃窗看了几眼,低声和崔助理交代了几句后续拍摄调整的事宜,又带着满身寒气匆匆离开,临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夏薇一眼,那目光复杂,带着沉重的托付。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崔助理疲惫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头靠着冰冷的墙壁,似乎想闭目养神片刻,可眼皮刚合上又猛地睁开,警惕地看向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