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黛西·米勒》(6)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黛西·米勒》(6)

温特伯恩西庸游玩归来,次日便回了日内瓦,一月将尽时,他动身去了罗马。数周前,姑妈便已现行安顿,还通函数次:“去年夏天,你在沃韦百般照应的那些人,在这儿也冒出来了,就是带着向导的那一大家子,”她写道,“看来他们已结交了几位相识,可交往最厚密的还要数那位向导。不过,那位年轻女士,竟然和一群三流的意大利人打得火热,成日与这类不尴不尬的人厮混,惹得流言纷纷。记得把谢尔比列那本精妙的小说带给我——那本《波勒·梅雷》[27]——来日切勿晚于二十三号。”依常理,温特伯恩本该一到罗马,即刻便赶去美国银行,查明米勒夫人的住址,登门拜访。“沃韦相识一场,去拜候一番也在情理之中。”他对科斯特洛夫人如此解释。

“见识了这一家人的那番行径之后——在沃韦啊,在各处——你若还未曾立意与他们断了联络,也大可随你的心愿。男人自是可以广交朋友,男人的特权嘛!”

“那就定要告诉我是哪一番行径了——就说说在这儿,发生了什么?”温特伯恩神情关切。

“那姑娘独自一人,和她那群外国朋友四处游荡。至于他们在一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只能去另寻高人解惑了。几个罗马人搭上了她,有那么六七位,都是一贯钓有钱女人的小白脸,她呢,居然还带着这种人去别人家做客。一去参加晚宴,她总会随身跟着位绅士,那人留着精致的小胡子,做足了绅士范儿。”

“她的母亲去哪儿了?”

“无从知晓。真是些伤风败俗的人。”

温特伯恩沉吟片刻。“她们是不谙尘世——不过是懵懂无知罢了。其实倒绝非恶人。”

“她们简直是蛮化未开,全然不懂礼仪,”科斯特洛夫人道,“而举止山野之人究竟是不是当属‘恶人’,这就留待玄学家探讨吧。无论怎样,她们也已恶到让人心生厌恶,而我们的生命不就是一时半霎吗,有这一点就够了。”

得知黛西·米勒被六七位“美髭髯”簇拥着,倒是断了温特伯恩迫不及待想见她的念头。他虽也未曾自我陶醉,当真料定自己在女孩心间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象,可此刻,耳中听闻的这一切,可料事态的发展与自己脑中飘飞而过的意象大有径庭,不觉间竟也生了些许懊恼。因他独自默想出的意象是一位绝美的女子从一扇古雅的罗马窗户中向外张望,她心中焦灼不安,悬悬揣测着温特伯恩先生何时会来。不过,若说他已打定主意先迁延些时日,再去向米勒小姐赴约,却也等不及要去拜会另几位友人。其中一位是个美国女士,她的孩子都安置在日内瓦上学,自己也在此处历经数冬。这个女子,建树不浅。她住在格雷戈里街上,在三楼的一间深红色系的小画室中,温特伯恩拜会了她;那天,房间里充盈着南部的阳光。他在房间里略坐片时,未及十分钟,仆人就来通报道:“米勒夫人到了!”话音刚落,小伦道夫·米勒便步入房间,行至正中,站定不动,凝视着温特伯恩。过了半晌,他那位俊丽的姐姐也进了门,许久之后,米勒夫人才缓步行来。

“我见过你!”伦道夫道。

“我猜你见过的事可多呢,”温特伯恩说道,顺势拉他过来,“你读书的事进展如何啊?”

这工夫,黛西本来正和女主人寒暄,举止风雅,可一听到温特伯恩的声音,她便立即回身望向他,脱口道:“天啊,怎么会!”

“我告诉过你我会来的,你知道的。”温特伯恩浅笑作答。

“好吧——可我没把你的话当真。”黛西小姐道。

“那我该心存感激咯。”年轻人笑答。

“你本该来看我的!”黛西嗔道。

“可我昨天才到。”

“我才不信呢!”年轻姑娘说道。

温特伯恩忙含笑转过身,望向她的母亲以示抗议;而这位女士却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坐着,望向她的儿子。“我们住的可比这儿大多了,”伦道夫道,“四壁都贴了金。”

米勒夫人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柔声道:“我之前说过的,若是带了你来,你定会乱说话的!”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伦道夫高声道,“跟你说啊,先生!”他言语谐谑,小手重重拍在温特伯恩的膝盖上。“真的大多啦!”

黛西和女主人谈兴正浓,温特伯恩忖度着该和她的母亲聊上几句,也好应景,便道:“沃韦一别之后,您一向身体还好吧?”

其时,米勒夫人定是瞧着他的——瞧着他的下巴。“不太好,先生。”她答道。

“她呀,消化不良,”伦道夫道,“我也不良,父亲也是。我病得最重。”

这番直言相告,却未曾让米勒夫人下不来台,反倒让她松宽了些。“我的肝不舒服,”她解释道,“定是这儿的天气在作怪。这里可比不得斯克内克塔迪,尤其是入了冬,难得心神清爽。我也拿不准你是否晓得,我们就住在斯克内克塔迪。素日里我总跟黛西念叨,像戴维斯大夫这样好的医生,真真是可遇不可求,也无须再求。哎哟,在斯克内克塔迪,他可是执牛耳者,声望高着呢。这么个大忙人,对我却有求必应。像我这样的消化不良,他说他也是见所未见,却决意要攻克。他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来治我的。正要用新疗法大显身手的关口,我们就动身离开了。米勒先生想让黛西切身感受一下欧洲。可我呢,在信中告诉他,没了戴维斯医生,我怕是活不下去了。在斯克内克塔迪啊,他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还有林林总总其他的病,闹得我睡不安生。”

温特伯恩便与这位戴维斯医生的病人叙谈开了,听她就病理漫话了许多。其间,见黛西与她的同伴话锋正酣,年轻人便又问及米勒夫人的罗马观感。“嗳,我可是大失所望啊,”她答道,“此地的盛名,我们那是听闻已久,保不准就是名气过大了,可这也难怪,我们对这地方原本就抱了满怀的期待,以为会不同凡响呢。”

“唔,略等等,假以时日,您终会倾心此地的。”温特伯恩劝道。

“我可是越来越讨厌这地方啦!”伦道夫高声道。

“你还真是个童年汉尼拔[28]啊。”温特伯恩玩笑道。

“不,我才不是呢!”伦道夫随口说道。

“你可没什么孩子气,”他的母亲道,“不过,这一阵子,我们确也各处游历了一番,”她重又接过话头,“这些地方,无一不把罗马远远落在后面。”温特伯恩追问之下,她回道:“就说苏黎世吧。依我说,苏黎世就惬意得很,名气呢,反倒没有那么大。”

“最妙的地方是列治文!”伦道夫道。

“他说的是艘船,”他的母亲解释道,“我们坐着它横渡海峡。伦道夫在列治文上玩了个尽兴。”

“那可是我见过的最妙的地方啦,”孩子意犹未尽,“只不过,把我们带错了路。”

“唔,我们总也有走对的时候。”米勒夫人笑语连连。温特伯恩问及她的女儿,说希望罗马能遂了黛西的心意,她便称黛西可是痴醉于此地。“还不是因为社交圈子——这儿的社交圈的确颇有意趣。她这一向东游西逛的,朋友认了不少,自然比我交际得勤。这儿的人啊,我也说句公道话,都极擅长酬酢往来,她顺顺当当就入了圈子,这样一来,她的绅士朋友便多得数不胜数。喔,于她而言,再没有哪儿能与罗马媲美了。当然啦,年轻女子若得广交绅士,自然会增了几多的笑颜。”

一时,黛西的全副心神又回到了温特伯恩身上,这姑娘道:“我可是一直在和沃克女士念叨着你有多坏呢!”

“那你又拿得出什么确凿的依据呢?”温特伯恩问道,不禁悻悻。想自己一路风尘仆仆直奔罗马,博洛尼亚未敢休憩,佛罗伦萨不曾停歇,好一片崇拜者的灼灼其心,就因米勒小姐一时起意,耐心耗竭,竟全然湮没于她的漠视中。

他回想起,有个赤口毒舌的同胞曾断言,美国女人——那些形容出众的佳人,添此一言,格局骤增——可是这世间爱挑剔苛求的极品,又最擅恩将仇报了。

“哎哟,你在沃韦简直坏到极点,”黛西怨道,“你什么都不依我的,我都求你留下来了,你却执意不肯。”

“我最最亲爱的小姐,”温特伯恩侃侃道来,“我千里迢迢,奔罗马而来,难不成你就只有苛责相迎吗?”

“快听听他的话!”黛西对女主人埋怨道,顺手揉了一下这位女士裙子上攒的蝴蝶结,“你可曾听过如此古怪的说辞?”

“亲爱的,古怪吗?”沃克夫人低声细语,话音起伏间,显见得在偏袒温特伯恩。

“算了,我也弄不清,”黛西嘴上说着,手却抚弄起沃克夫人的丝带,“沃克夫人,我正想和你说件事呢。”

“妈——”话未尽,伦道夫却打断了她的话,依旧拖着他那粗重的尾音,“我跟你说咱们该走了,欧亨尼奥又要啰嗦了。”

“我才不怕欧亨尼奥呢。”黛西答道,头略微一甩。“听我说,沃克夫人,”她又接着说,“我呢,想来参加你的宴会。”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我才买了件裙子,可是别致呢。”

“一准儿合你心意的。”

“我还想麻烦你帮个忙——能许我带个朋友一起赴宴吗?”

“但凡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不一见如故呢?”沃克夫人笑道,转眼望向米勒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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