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一位女士的画像》(43)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三章《一位女士的画像》(43)

表妹伊莎贝尔婚后,拉尔夫·杜歇和她见面的次数竟然还没有她婚前多,细心的读者理应不会感到奇怪。在拉尔夫看来,伊莎贝尔的婚姻不是爱情的结果。我们已经读到,他表述过自己的想法,在此之后就再也没声响了。伊莎贝尔没有邀请他完成那次讨论,这成了他们关系的转折点。那次讨论带来了很大变化,是那种让他害怕而不是冀望的变化。讨论没有熄灭伊莎贝尔践行婚约的热情,却几乎破坏了一段友谊。打那时起,他们再没有提起拉尔夫对吉尔伯特·奥斯蒙德的看法;由于两人默契地对此保持缄默,也算彼此坦诚以待了。可变化就是变化,拉尔夫就经常这样告诉自己。伊莎贝尔没有原谅他,她永远都不会:这就是拉尔夫得到的。伊莎贝尔以为自己原谅了拉尔夫,而且也不介意他的说法。伊莎贝尔慷慨、高傲,这些想法也是事实。拉尔夫的看法得到证实与否,他实际上都让伊莎贝尔觉得冤屈,而这种冤屈女人最易念念不忘。身为奥斯蒙德之妻的她,不可能再成为拉尔夫的朋友。她现在享受着自己期待的那种幸福,而有人先前竟蓄意要夭折它,对此她没有其他的,只有蔑视;相反,就算他的话应验了,她也会恨他,因为她曾许下诺言决不会让他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这就是在表妹婚后的一年里,拉尔夫对未来的预见,晦暗可怖。也许他的想法有些病态,不过我们得记着他的身体状况不是最好。叫拉尔夫聊以自慰的是,他可以表现得洒脱自如,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样。而且,他见证了伊莎贝尔和奥斯蒙德先生共结同心的仪式,该仪式是在六月份的佛罗伦萨举行的。从母亲那里拉尔夫得知,伊莎贝尔起初想着在故乡举办婚典,奥斯蒙德也信誓旦旦,再远的旅途也无妨;可她又主张一切从简,所以最后决定在最短时间内找个最近的牧师把这事儿给办了,最好在婚礼中体现美国这一特征。因此,婚礼是在一个美式小教堂内举行的。那天很热,出席的只有杜歇夫人和她儿子,潘茜·奥斯蒙德,以及吉米奈伯爵夫人。过程如此简朴,一部分是因为两个应该到场的人缺席;假如他们到场,整个过程会丰富很多。梅尔夫人收到了邀请,不过无法离开罗马,写了一封礼貌的致歉信。古德伍德先生告诉伊莎贝尔,亨丽埃塔·斯塔克波尔工作在身,没办法离开美国,所以伊莎贝尔没有邀请她;不过亨利埃塔写了封信,只是没有梅尔夫人的那么礼貌得体。她信里说,假使自己能跨越大西洋,她将不仅仅是个见证者,还将是个批评者。她晚些时候才回到欧洲,秋天和伊莎贝尔在巴黎见了面,当时她好好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批判才华。批判的中心人物是可怜的奥斯蒙德;他不甘示弱,于是亨丽埃塔不得不向伊莎贝尔说明,她走出的这一步使她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隔阂。亨丽埃塔感觉自己有必要告诉伊莎贝尔:“绝对不是奥斯蒙德娶了你,而是你娶了奥斯蒙德”。事情的发展会证明,她和拉尔夫·杜歇不谋而合,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比起后者,她做事果断,很少后悔。不难看出,她的第二次欧洲之旅并非一无所成。奥斯蒙德对伊莎贝尔说自己实在跟这位美女记者合不来,后者的回答是,依她看是奥斯蒙德待亨丽埃塔太苛刻;就在这时,讨人喜欢的班特林先生出现了,建议他们南下西班牙,小住几天。亨丽埃塔发表的报道中,发自西班牙的是最受欢迎的;尤其是一篇发自阿尔罕布拉宫[152]、取名《摩尔人和月光》的,一般认为是她的代表作。私下里,伊莎贝尔也挺失望的,觉得丈夫其实不用跟可怜的亨丽埃塔太较真儿。她甚至都怀疑丈夫理解玩笑的能力,或者他说俏皮话的能力——这本应是他的幽默感所在——是不是恰好有些缺失。对于这件事,作为正享受着幸福时光的伊莎贝尔而言,她没什么好怨忿亨丽埃塔那受伤的良知的。奥斯蒙德感觉她们的友谊简直就是畸形,想象不出她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在他看来,班特林先生的旅伴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庸俗女人,同时还寡廉鲜耻。对于后面一种评价,伊莎贝尔提出异议,而且言辞激烈,这让奥斯蒙德又一次陷入困惑:妻子的一些嗜好是不是太离奇了。伊莎贝尔的唯一解释就是,自己喜欢结交一些与自己尽可能不同的人。奥斯蒙德则质疑:“那你怎么不和自己的洗衣女工来往呢?”对此伊莎贝尔的回答是自己担心洗衣工不喜欢她。可现在亨丽埃塔太喜欢她了。在伊莎贝尔婚后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拉尔夫从未见过她。伊莎贝尔开始在罗马居住的那年冬天,他是在圣雷莫度过的;春天的时候他的母亲和他在一起,后来又陪他去了英国,看看他们在银行都干了些什么——这事她是不可能让他去完成的。拉尔夫续租了他在圣雷莫的小别墅,接下来的冬天他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可是这年四月底的时候,他南下去了罗马。这是拉尔夫在伊莎贝尔婚后第一次和她直面相对;当时拉尔夫非常迫切地想和伊莎贝尔再见一面。伊莎贝尔不断给他写信,只是信里没有一件事儿是他关心的。拉尔夫问母亲伊莎贝尔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母亲的回答很简单:她想伊莎贝尔在过好每一天。杜歇夫人不能想象和没有见到的人如何交流,也没有刻意掩饰和不常见面的外甥女的疏远。看起来年轻的伊莎贝尔的生活足够体面,可杜歇夫人依然认为她的婚姻很寒酸。想起伊莎贝尔的成家,她一点都不高兴:她坚持认为那不是一桩好买卖。在佛罗伦萨的时候,杜歇夫人不断和吉米奈伯爵夫人闹别扭,她因此尽量减少和他们的来往。吉米奈伯爵夫人让她想起了奥斯蒙德,而后者又让她想起了伊莎贝尔。这些日子伯爵夫人鲜有流言,可杜歇夫人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现象:这正说明以前她是多么容易被说三道四。更容易让她想起伊莎贝尔的是梅尔夫人其人,只不过她和杜歇夫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伊莎贝尔的姨妈曾直言不讳地告诫梅尔夫人,她扮演的角色很不光彩。梅尔夫人从未和人拌过嘴,给人的印象是没有谁值得自己去吵。她和杜歇夫人来往了差不多好几年,从没有流露出半点厌烦的样子,这简直是奇迹。现在梅尔夫人的嗓门提得很高,她说对于这种指控,她不屑于反驳,因为那辱没了自己。不过她还是理直气壮地补充说,她的行为很简单,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而她看到的是:伊莎贝尔不着急出嫁,奥斯蒙德也不死乞白赖地讨好——他反复的造访不说明什么,只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山顶寓所里闷得要死,出访不过是为了找点儿乐子。伊莎贝尔的感情深藏于自己的心中,而她在希腊和埃及旅行时也蒙蔽了身边人的眼睛。梅尔夫人祝福他们的婚姻,从未想过这是什么坏事。说她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不管是单重的还是双重的,都是对她的诋毁,自己肯定要据理力争。毫无疑问,因为杜歇夫人的态度,也因为多少美好时光形成的神圣习惯受到了损伤,争执过后,梅尔夫人去英国住了几个月,那里她的名声未受影响。杜歇夫人冤枉了梅尔夫人,一些冤屈甚至难以原谅。可梅尔夫人还是默默忍受了,从她的尊严里人们总能找出一些优雅的东西来。

正如我所说,拉尔夫本打算自己亲眼看看。也是因此拉尔夫又觉得自己很傻,因为他已经让女孩有所警觉了。他出错了牌,现在局面无可挽回。他什么也不会看到,什么也不会知道:在他面前,伊莎贝尔将永远戴着面具。他当初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对她的婚姻表示高兴,这样,用拉尔夫的话说,到后来真相大白的时候,伊莎贝尔可能会愉快地对他说,他是个傻瓜。要是能知道伊莎贝尔到底是什么情况,拉尔夫情愿被她称作傻瓜。可现在的情况是,伊莎贝尔既不拿拉尔夫的失误开玩笑,也不辩称自己的信心得到了印证。假如伊莎贝尔戴有面具,肯定是面部遮严的那种。面具上的表情安详、呆板、机械,好像画上去的。那不是她的表情,拉尔夫说——它代表了什么东西,甚至在宣扬着什么。伊莎贝尔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带给了她痛苦,不过却是她偶有提及的痛苦。这件事情她可以说很多,远多于和拉尔夫说的那一点。而且这件事情发生已经六个月了,它属于过去,哀婉的表情伊莎贝尔业已收起。她给大家的印象是自己在领导世界生活潮流;拉尔夫就听人说过,她拥有“一个迷人的位置”。拉尔夫注意到伊莎贝尔留给别人一种印象:她叫人艳羡,而且芸芸众生中,看起来能认识她似乎成了一种特权。她的宅邸不对所有人开放;她每周举办聚会,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收到邀请。她生活里伴有某种奢华,可这只有她社交圈里的人能看出来,因为在奥斯蒙德夫妇平素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屏气凝神,评头论足,甚至表达钦佩。从中拉尔夫辨察出了男主人无处不在的影响:他一清二楚伊莎贝尔不会精雕细琢自己的形象,她没那能力。她留给他的印象是非常喜爱活动,喜爱聚众寻乐,秉烛夜游,长途旅行,不辞辛苦,同时还热衷于消遣,高兴结交,既兴趣广泛也不避厌倦,她喜焦点人物,也好罗马寻常巷陌,喜欢接触旧时代那些鲜有人问津的遗迹。对如此众多的兴趣她平等视之,不加区别,而不像过去,她希望自己能在各方面得以提高,会运用拉尔夫的智慧来加以辨别。她的一些即兴之举有时很暴烈,她的一些尝试有时很粗糙,这让拉尔夫很骇异。在拉尔夫看来,比着婚前,她甚至说话、走路、呼吸都快了。毫无疑问,她学会了夸张。过去的伊莎贝尔多么注重事实,醉心于心平气和的争论,喜欢智力游戏(在热烈而友好的讨论中,有人会给她致命一击,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而她只是举重若轻,全不当回事儿,那时的她迷人无比);而现在她似乎觉得人们赞同还是反对都没有多大意义。过去她充满好奇心,现在却对一切无动于衷;冷漠归冷漠,她的精力却比以往充沛。她依然身材苗条,外表也没有过于成熟,却比以往可爱。她装扮富丽,光彩夺人,可这使人们觉得她的美貌有些傲慢。哎,伊莎贝尔本性善良,那是什么力量叫她变得这么不同以往?她步履轻盈,现在脚步后是拖地的织物;她头脑聪颖,现在顶着华贵的装饰。自由自在、才思敏捷的女孩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站在拉尔夫面前的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似乎在代言着什么。伊莎贝尔代表什么?拉尔夫问自己。他只能说她代表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天哪,这是怎样的一种职能呀!”拉尔夫感叹。世事变迁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如我所说,拉尔夫对奥斯蒙德了如指掌,他的每一步他都洞若观火。拉尔夫明白奥斯蒙德是如何不温不火,不越雷池一步,如何调整、规范、并推动着他们的生活方式。这些奥斯蒙德都轻车熟路,他终于有了可供自己加工的对象。他一向注重效果,他的效果是精心设计的。他取得这些效果的方式不落俗套,并且手段高超,不过动机就没那么上得了台面了。奥斯蒙德机关算尽,他将自己的世界笼罩在让人嫉妒的圣洁中,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即,相信他的房子与众不同,他以一种冷峻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显示独特,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伊莎贝尔却认为他拥有崇高的道德。拉尔夫对自己说:“他的加工对象太完美了,与以前的相比,现在的对象潜力无穷。”拉尔夫很聪明,不过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这次他不是一般的聪明:他暗中发现,奥斯蒙德表面上只在意内在价值,其实他完全是在为世俗世界活着。外面看奥斯蒙德似乎是世界的主宰,其实远非如此;他实际上只是它卑微的奴仆,外界的关注度成了他成功的标杆。从早到晚,奥斯蒙德都在关注世界;世人也真傻,从来不曾猜疑他的这种把戏。他做的一切都是故弄姿态,一个不经心的人很难看破,还会误认为是他的即兴之举。在奥斯蒙德之前,拉尔夫还没有碰见一位这么工于算计的人:他的爱好、研究、成就、收藏统统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佛罗伦萨山顶寓所的生活也是多年来刻意保持的姿态。他在心中不断刻画自己的形象:离群索居,生活倦怠,疼爱自己的女儿,举止得体抑或无礼,这些都是这一傲慢而神秘形象的特征。他的志向不是取悦世人,而是取悦自己,办法就是鼓噪起大家的好奇心,然后拒绝满足它。戏弄世人曾让他感觉美妙无比:在他的平生所为中,和阿切尔小姐结婚是让他感到最快意的。目前的情形是,可怜的伊莎贝尔一定意义上成了轻易就被愚弄的世人的代表,她的天性彻底被蒙蔽了。拉尔夫当然有坚持这种看法的合理性:他坚信这些想法,并为此颇受打击,正因如此,他为了荣誉也不会抛弃它们。现在我只是简要地描述了一番这些想法基本内容。当然,拉尔夫非常善于让事实为他的理论服务——甚至他在罗马的那一个月里,自己钟爱的女人的丈夫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把他当成对头——这也可以说明他的理论。

对吉尔伯特·奥斯蒙德而言,拉尔夫现在不那么重要:这不是说他像朋友一样重要,而是他无足挂齿。奥斯蒙德之所以和拉尔夫打交道是因为他是伊莎贝尔的表兄,还患有重病。他恰如其分地向拉尔夫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身体,问候他的母亲,征求他关于冬季天气的看法,问拉尔夫在旅馆里住得是否舒服。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无关痛痒的话他从不和拉尔夫讲。他在拉尔夫面前一向举止文雅,明显是成功人士和失败者的关系。即便这样,最后,拉尔夫心里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奥斯蒙德没有给妻子提供多少便利,使她能继续接待杜歇先生。他不是嫉妒——他不需要这种借口,没谁会妒忌拉尔夫,他只是让伊莎贝尔为她从前的友谊买单——时至今日这友谊她还保有很多。拉尔夫起初不知道伊莎贝尔会付出这么多,而一旦他的怀疑变得强烈,拉尔夫就识相地走开了。可这样做他就使伊莎贝尔失去了一项有趣的活动:她一直在纳闷儿,是什么美好的原则在维系他的生命。她得出的结论是他对聊天的爱好,他的话比以往更风趣了。他已经不再散步了,已不再是个趣味横生的漫步者。他一天到晚都坐在一把椅子上——几乎随便一把椅子都行。他一切都依靠别人代劳,所以要不是他的谈话深思熟虑,你会误以为他是个盲人。现在读者朋友对拉尔夫的了解比伊莎贝尔还深刻,这样就知道该怎么破解这个谜团了。拉尔夫尚存一息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还没有充分欣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感兴趣的人:他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更多精彩值得发掘,他舍不得就此罢手。拉尔夫想看看伊莎贝尔会对她的丈夫怎么样,或她的丈夫会对她怎么样。这只是大戏的第一幕,而拉尔夫决心要看完整场演出。他的决定效果明显,让他多活了十八个月,一直到他和沃伯顿勋爵一同回到罗马。外表看来,这个决定让拉尔夫似乎要永远活下去,这就有了我们前面读到的杜歇夫人无牵无挂地远赴美国。对杜歇夫人而言,她的儿子拉尔夫生性古怪,于他人无益,别人也无益于他。较之以往,最近她感觉儿子思想上有很多困惑。诚如前言,是悬念让拉尔夫苟延残喘到现在,那么在沃伯顿勋爵告诉了伊莎贝尔拉尔夫已到罗马后,她的此番造访拉尔夫寄宿的旅馆也有同样的感情成分——她很想知道拉尔夫目前是个什么状态。

第一次见面伊莎贝尔和拉尔夫待了一个小时,随后她又去了几次。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定期来看望拉尔夫;有时他们会遣马车来接拉尔夫,他于是也不止一次去过黑岩宫。时间过去了两个星期,拉尔夫对沃伯顿勋爵说,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不去西西里了。那时他们两个正在一起用餐,之前沃伯顿勋爵在罗马城四周的平原上游逛了一天。他们起身离开餐桌,沃伯顿站在烟囱前点燃一支雪茄,可是又立刻从嘴边拿开了。

“不想去西西里了?那你去哪儿?”

“呃,我哪儿也不打算去了。”拉尔夫坐在沙发上说,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

“你打算回伦敦吗?”

“哦,拜托,不回去,就待在罗马。”

“罗马不适合你,这里不够暖和。”

“会的,我会让它适合我。我这一阵子不是很好吗?”

沃伯顿勋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吸了一口雪茄,似乎还在仔细地端详着那根雪茄。“当然啦,目前你比在旅途中要好很多;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撑过来的。可是我弄不懂你的情形,我建议你去西西里。”

“我不能去,”可怜的拉尔夫说,“我尝试够了,不能再往前走了,旅途叫我感到害怕。想想看,要是我到时候进退两难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西西里平原上命赴黄泉,普洛塞尔皮娜[153]就是在那里被拖入冥间的。”

“那你来为了什么?”勋爵问。

“当时是一根筋,现在我发现那不行。我现在哪里不重要,所有的疗法都试过了,各种气候我也都挺过来了。既然我如今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好了。我在西西里可没有表妹——更不用说已婚的了。”

“不用说你表妹是个诱因。可你忘了医生怎么说了?”

“我没有问他,也不会睬他怎么说的。要是死在这里,奥斯蒙德夫人会给我发丧的,不过我不会在这儿死的。”

“我也不希望那样。”沃伯顿勋爵继续若有所思地抽着雪茄,他接着说:“呃,我得说我本人也很高兴你不再坚持去西西里,去那里我心里挺怕的。”

“原来这样,不过你本来不用担心的,我可不会拖你跟我一块儿上火车。”

“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的。”

“亲爱的沃伯顿,我可没指望你过了罗马还陪着我。”拉尔夫大声说。

“我的打算是一路陪着你,直到你安顿下来。”沃伯顿说。

“你真是个基督徒,太善良了。”

“然后我会再回到这里。”

“然后你再回英格兰。”

“不,不,我要留下来。”

“好吧,”拉尔夫说,“要是我们都想留下来,就让西西里见鬼去吧!”

他的同伴没有说什么,坐在那里看着炉火,最后抬起头说:“听着,你老实讲,”他突然问,“我们出发的时候,你真的要去西西里吗?”

“哦,你这么问我太过分了[154]!我先问个问题:和我一起出来你真的全是看在友情的分儿上?”

“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到海外走走。”

“我猜咱俩是各怀心腹事。”

“别替我操心了,我是打算来这里一段,这没什么秘密的。”

“没错。记得你曾说想见见外交部长。”

“我们见过三次面了,他很有趣。”

“我感觉你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了。”拉尔夫说。

“或许吧。”同伴的声音有些低沉。

这两位先生都是一种类型的,都不是开诚布公的人。两人一路从伦敦到罗马走来,丝毫没有提及各自的心中要务。他们曾讨论起那个老话题,不过在他们的视野中它已经没了自己原有的位置。两位到罗马后,有很多事情都跟这个话题有关,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保持着沉默,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建议你问问医生的看法。”停顿之后,沃伯顿勋爵突然说。

“医生的话会让一切泡汤,只要有可能,我不会让它发生。”

“那奥斯蒙德夫人怎么看?”拉尔夫的朋友问。

“我还没有和她说,或许她会说罗马太冷了,甚至会自告奋勇和我一起去卡塔尼亚;她有那种可能。”

“我是你的话,会很高兴的。”

“她丈夫不会高兴的。”

“喔,是的,能想象得到。尽管我觉得你不一定要考虑他的喜好,那确实与他有关。”

“我可不想再让他们因为我产生矛盾。”拉尔夫说。

“是不是已经有一些了?”

“已经万事俱备了,她跟我一走就会引爆。奥斯蒙德不喜欢妻子的表兄。”

“这样的话,他当然会吵两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留在这里他就不吵了?”

“我打算看看。上次我在罗马的时候,他就演了一出,当时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现在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保护表妹。”

“杜歇老弟,你去保护她——!”沃伯顿勋爵说,脸上挂着微笑。可同伴脸上的表情让他没有把话说完。“对我来说,你在这些事情中的义务是个有趣的问题。”他改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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