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位女士的画像》(32)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二章《一位女士的画像》(32)

第二天晚上,沃伯顿勋爵又去旅馆看望他的朋友们,在那儿得知他们去了剧院。他乘车到剧院,心想可以到包厢去找他们——这是意大利生活的轻松之处。这是一座二等戏院,他走进去,环顾着空阔阴暗的大厅。一幕剧刚刚结束,正好可以让他去找朋友们。他的目光掠过两三层包厢,然后在最大的一个里面看到了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阿切尔小姐面对舞台坐着,半被包厢的帘幕挡着;身边有一位绅士,斜靠在椅子里,是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包厢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沃伯顿勋爵想,也许其他人趁着幕间休息的空儿,到较为凉爽的大厅里去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对有趣的人,考虑着是否应该上去打破他们的其乐融融。最后,他觉得伊莎贝尔已经看到了他,这让他下了决心,不应该特意回避。于是他向楼上走去,在楼梯上遇到了拉尔夫·杜歇。他正慢慢地走下来,帽子无精打采地斜在一边,双手仍和往常一样放在老地方。“我刚才看见你在下面,就下来找你。我觉得很孤单,需要陪伴。”拉尔夫迎着他说。

“你有很好的伴侣,只是你把她抛弃了。”

“你是说我表妹?哦,她有客人,不需要我。斯塔克波尔小姐和班特林去咖啡馆吃冰淇淋了——斯塔克波尔小姐喜欢冰淇淋。我觉得他们也不需要我。歌剧糟透了;女人们一个个都像洗衣女工,唱得像孔雀。我心情很不好。”

“你最好还是回去吧。”沃伯顿勋爵直截了当地说。

“然后把我的年轻姑娘留在这个郁闷的地方?啊,不,我得看着她。”

“她好像不缺朋友。”

“是的,所以我才要看着。”拉尔夫的语气又充满了嘲讽和伤感。

“如果她不需要你,恐怕也不需要我。”

“不,你不一样。你去包厢,坐在那里,我去走走。”

沃伯顿勋爵进入包厢,伊莎贝尔就像对待一个可敬的老朋友一样迎接他。这让他隐隐自问,她多么奇怪地跨越了时间。他和奥斯蒙德先生昨天已经见过了,两人互相打了招呼。自从他进来后,奥斯蒙德先生就冷冷地坐在一边,似乎对他们提到的任何话题,他都不屑理睬。让这第二个客人惊异的是,歌剧院里的阿切尔小姐光彩照人,甚至有些兴奋;不过,也许这是一种错觉,因为她一直是个目光敏锐、行动轻快、举止活泼的年轻女子。而且,她的谈话更说明她头脑清楚,透露出巧妙而刻意的善意,表明她完全有能力控制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可怜的沃伯顿勋爵一时间迷惑不已。她已经正式地拒绝了他,而且是以一个女人最决断的方式;那么,她为什么要花费这样的心思,运用这样得体的方式,最重要的是,这样似乎要弥补什么的语气——似乎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她的声音装得那么甜美,可是她为什么要用在他身上?其他人回来了;那出乏味无聊的老套歌剧又开演了。包厢很大,如果他愿意坐在稍稍靠后的阴影里,完全可以留下来。他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奥斯蒙德先生仍然坐在前面,双肘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就在伊莎贝尔后面。沃伯顿勋爵什么也没听到,从他坐的这个晦暗的角落里,映衬着剧院里阴暗的光线,他看到的只有那年轻姑娘清晰的轮廓。又一幕结束了,这次没有人动。奥斯蒙德先生和伊莎贝尔说着话,沃伯顿勋爵留在他的角落里。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向女士们道别。伊莎贝尔没有说一句挽留他的话,这又让他迷惑了。为什么她对他的这一面——那虚假的一面——这么重视,而对另一面——那真实的一面——却毫不理会?他的迷惑让自己很生气,又因为生气而更加气恼。威尔第[114]的音乐无法安慰他,于是他离开了剧院,徒步返回住处;茫然不知前路地穿行过曲折的街巷;在这悲剧性的罗马街道上,星空下曾经凝聚了多少比他的痛苦更加沉重的哀伤啊。

“那位绅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退场后奥斯蒙德问伊莎贝尔。

“无可挑剔,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他拥有半个英格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亨利埃塔说,“这就是人们说的自由国家!”

“啊,他是个大产业主了?幸福的人!”吉尔伯特·奥斯蒙德说。

“你把那叫幸福——做许多可怜人的主人?”斯塔克波尔小姐高声说,“他有很多佃农,几千个。能够拥有什么是件好事,可是对我来说没有生命的物品就足够了。我不想要拥有活生生的血肉、思想和良心。”

“我觉得你也拥有几个人,”班特林先生打趣地说,“我想知道沃伯顿勋爵是否也像你驱使我一样驱使他的佃农。”

“沃伯顿勋爵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伊莎贝尔说,“他的观点很前卫。”

“他的石头围墙也很前卫。他的地产上围着巨大的铁栅栏,方圆三十英里,”亨利埃塔向奥斯蒙德先生解释道,“我很想让他和我们波士顿的激进分子谈谈。”

“他们不赞成铁栅栏吗?”班特林先生问。

“除非是用来关住那些邪恶的保守分子的。我总觉得跟你说话时,就好像隔着一道顶端有碎玻璃的围墙。”

“你很了解他吗?这个没有被改革的改革家?”奥斯蒙德问伊莎贝尔。

“就他带给我的好处来说,很了解。”

“什么样的好处?”

“嗯,我很愿意喜欢他。”

“‘愿意喜欢’,咳,这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奥斯蒙德说。

“不,”她想了想——“愿意讨厌才是强烈的感情。”

“那你想让我对他产生强烈的感情吗?”奥斯蒙德笑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却带着一种与这个轻松的问题不相称的严肃态度回答说。“不,奥斯蒙德先生;我从不敢激起你对他的厌恶。无论如何,”她又轻松地说道,“沃伯顿勋爵是个很好的人。”

“很有能力?”她的朋友问。

“能力超群,就像他看起来那么好。”

“你是说好得如同他好看的外貌?他是很好看。这真是太可恶了,他居然能这么幸运!——一个英国巨头,再加上聪明、英俊,还拥有你的赞赏,这真是太完美了!这是个让我嫉妒的人。”

伊莎贝尔饶有兴趣地考虑着这个人。“你好像总是在嫉妒什么人。昨天是教皇;今天是可怜的沃伯顿勋爵。”

“我的嫉妒是没有危险的;连只老鼠都伤害不了。我没想消灭他们——只想成为他们。你看,这只能毁灭掉我自己。”

“你想当教皇?”伊莎贝尔说。

“想——不过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我应该早点开始。不过,”奥斯蒙德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说你的朋友可怜?”

“女人——那些很好、很善良的女人——有时会同情她们伤害了的男人;这是她们表达仁慈的绝好方式。”拉尔夫开口说。这是他第一次插话,语气中的嘲讽是那么坦率绝妙,以至于会让人以为他没有任何目的。

“请问,我伤害过沃伯顿勋爵吗?”伊莎贝尔扬起眉毛问道,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如果是真的,他也是活该。”亨利埃塔说。这时,幕布拉开了,芭蕾要上演了。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伊莎贝尔都没见到这个别人塞给她的受害者。不过在去剧院的第二天,她在朱庇特神殿的美术馆里遇见了他。他正站在镇馆之宝——《垂死的角斗士》雕塑[115]前面。她是和同伴们一起来的,其中也有吉尔伯特·奥斯蒙德的份。几个人上了楼梯,进入了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间展室。沃伯顿勋爵轻松地和她谈着话,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说他要离开美术馆了。“也要离开罗马了,”他又说道,“我得和你说再见了。”听到这话,伊莎贝尔此刻却有些难过。这似乎很矛盾,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怕他再次提出求婚了;她有了别的想法。她几乎要说出自己的遗憾,可是忍住了,只是祝他旅途愉快。他看着她,无从知道她的想法,“恐怕你会以为我很‘善变’。前几天我还跟你说要在罗马多停留几天。”

“哦不,你当然可以轻易地改变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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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这样。”

“那么,一路顺风[116]。”

“你这么着急摆脱掉我。”勋爵阁下沮丧地说。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不喜欢分别。”

“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他又可怜巴巴地说。

伊莎贝尔看了他一会儿。“啊,”她说,“你没有遵守诺言。”

他的脸红了,就像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如果我没有做到,那是因为我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离开。”

“那么,再见。”

“再见,”可他仍然拖延着,“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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