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一位女士的画像》（29）

就在两人继续着这样一种近距离的谈话的时候（它在我们停止关注后，又继续了一段时间），梅尔夫人和吉米奈伯爵夫人打破了持续的沉默，开始交谈起来。她们坐在那里，神态中似乎有所期待，却没有表达出来；特别是吉米奈伯爵夫人，比起身边这位朋友，她的性格更容易紧张，缺少自我掩饰的技巧，来掩盖内心的焦虑不安。看不出来两位女士到底在期待什么，也许她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梅尔夫人等待着奥斯蒙德把他们年轻的朋友从他们私下的谈话中解放出来，而伯爵夫人因为梅尔夫人在等待，也在等待着。伯爵夫人这么等着，似乎觉得是时候找点小麻烦了。也许她早就在寻找空隙了。她的目光跟随着弟弟和伊莎贝尔舒缓的脚步，看着他们走到花园的尽头，然后对身边的同伴说。“亲爱的，要是我不恭喜你，你会原谅我吧！”

“很乐意，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恭喜我。”

“难道你没有什么深思熟虑的小计划？”伯爵夫人朝单独待在一旁的那两个人点着头说。

梅尔夫人的目光也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然后转过来，安静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你知道，我从来不大了解你。”她微笑着说。

“只要你愿意，没有人比你理解得更清楚。依我看，你现在只是不想理解。”

“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说话。”梅尔夫人严肃地说，不过口气却并不辛辣。

“你是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奥斯蒙德有时不也说吗？”

“你弟弟说的话都是有目的的。”

“是的，有时是恶毒的目的。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不一样，我不如他聪明，不要以为这会让我不好受。不过你最好听听我的意思。”

“为什么？”梅尔夫人说，“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计划，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点，以便认识到其中的危险——要是我干涉的话。”

梅尔夫人看起来好像准备承认这话的重要性，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安静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老谋深算。”

“我讨厌的不是你的算计，而是你算计错了。就像眼下这件事。”

“你自己一定做了大量的计算才发现这个。”

“不，我可没有这个时间。我不过是今天才见到这姑娘，”伯爵夫人说，“我是突然间想到的。我很喜欢她。”

“我也是。”梅尔夫人也提了一句。

“不过你表达的方式却很奇怪。”

“当然，我给了她认识你的机会。”

“那真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事了！”伯爵夫人尖声说。

梅尔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伯爵夫人的态度真是恶劣，简直是卑鄙；不过这并不新鲜；她的眼睛望着莫雷洛山蓝紫色的山坡，陷入了沉思。“亲爱的夫人，”最后，她说，“我劝你不要太激动。你刚刚指的事关系到三个人，他们都打定了主意，比你要坚决得多。”

“三个人？当然了，你，还有奥斯蒙德。不过，难道阿切尔小姐也很坚决？”

“和我们一样。”

“啊，那么，”伯爵夫人兴奋地说，“如果我让她相信，抵制你们两个是她的利益所在，她一定会成功做到的！”

“抵制我们？你为什么把我们说得这么难听？既没有人强迫她，也没有人欺骗她。”

“我可不觉得。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和奥斯蒙德。我指的不是奥斯蒙德自己，也不是你自己。可是，你们两个加在一起就会很危险——就像是化学反应。”

“那你最好别管我们的事。”梅尔夫人微笑着说。

“我并不想插手你的事——不过我会和那个姑娘说的。”

“可怜的艾米，”梅尔夫人低声说，“我不明白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对她很感兴趣——这就是我脑子里想的。我喜欢她。”

梅尔夫人犹豫了片刻，说：“我觉得她并不喜欢你。”

伯爵夫人瞪大了明亮的小眼睛，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显得很古怪。“啊，你真是危险——你自己就够危险的了！”

“如果你想让她喜欢你，就不要在她面前说你弟弟的坏话。”

“我想你不会以为，只见了两次面她就会爱上他吧？”

梅尔夫人看了看伊莎贝尔，又看看这里的主人。他正斜靠在栏杆上，抱着双臂，面对着她；而此刻的她，尽管凝视着四周的风景，很明显却没有完全沉浸在这自然的景观中。梅尔夫人望着她的时候，她正低垂下眼睛，倾听着，也许还有些羞涩，一边把阳伞的伞尖抵在小路上。梅尔夫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坚定地说：“没错，我认为正是如此！”

潘茜已经把那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仆叫了过来。他穿着破旧的仆役制服，一幅古怪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画上的旧式人物，简直就是伦吉[98]或是戈雅[99]“画”上去的。他拿着一张小桌子走了出来，放在草坪上，然后回去端茶盘；拿来后就又消失了，回来时拿着两把椅子。潘茜怀着极大的兴趣看着他忙来忙去，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短小的裙子前面；不过，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等茶桌摆放好之后，她轻轻走到姑妈前面。

“您觉得爸爸会反对我为大家准备午茶吗？”

伯爵夫人用挑剔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可怜的侄女，”她说，“这是你最好的裙子吗？”

“啊，不，”潘茜回答说，“这只是一件平常穿的衣服。”

“你说今天是平常的日子？在我来看你的时候？——更不要说梅尔夫人和那边那位漂亮的小姐了。”

潘茜思考了片刻，望着眼前的三个人，眼睛严肃地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身上，然后，脸上绽出一个美丽的微笑，说：“我有一件漂亮的，不过即便是那一件也很朴素。我为什么要在你的漂亮东西旁边展现它呢？”

“因为那是你最漂亮的衣服；对我来说你永远要穿最漂亮的。我看她们没把你打扮好。”

孩子爱惜地抚了抚身上那件样式过时的裙子。“这件衣服正适合准备茶点——您不这样认为吗？您觉得爸爸会让我做吗？”

“这个我回答不了，我的孩子，”伯爵夫人说，“我觉得你父亲的想法是深不可测的。梅尔夫人更了解他。去问她。”

梅尔夫人像平时一样优雅地微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很重要——让我想想。我觉得，你的父亲看见自己细心的小女儿为他准备好了茶点，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是一家的女儿分内的责任——等她长大以后。”

“我也这样想，梅尔夫人！”潘茜大声说，“您会看到，我弄得有多好。每人一勺。”接着，她就在茶桌前忙活开了。

“我要两勺。”伯爵夫人说。她和梅尔夫人一起关注着潘茜的一举一动。“听着，潘茜，”伯爵夫人开口说，“我想知道你觉得你们那位客人怎么样？”

“啊，她不是我的客人——是爸爸的。”潘茜纠正她说。

“阿切尔小姐也是来看你的。”梅尔夫人说。

“那我真高兴。她对我很好。”

“这么说你喜欢她了？”伯爵夫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