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位女士的画像》(18)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十八章《一位女士的画像》(18)

斯塔克波尔小姐准备即刻动身;但我们说过,伊莎贝尔已经知道沃伯顿勋爵会再来花园山庄,认为她有责任留下来见他一面。收到伊莎贝尔的信后,他过了四五天才回了一封短信,说两天后来用午餐。这些延宕和耽搁让女孩愈发感动,她明白他的苦心,知道他想尽量做得周到耐心,不给她太大压力,让她反感。这样的体贴,女孩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他是“真的喜欢”她。伊莎贝尔告诉姨父,已经给勋爵写了信,又说他会来这里。于是,老人提前离开自己的房间,出现在下午两点钟的午宴上。杜歇先生这样做并不是要监视什么,而是善良地相信,如果伊莎贝尔想再给这位尊贵的客人一个倾诉衷肠的机会,他的在场可以掩护两人,让他们离开众人,单独待一会儿。而自洛克雷驱车而来的显贵也带来了他年长一些的妹妹,这样做大概也是出于和杜歇先生同样的考虑。两位客人都介绍给了斯塔克波尔小姐,午餐时,她就坐在沃伯顿勋爵旁边的位置上。伊莎贝尔有些局促不安,没有兴趣再次讨论沃伯顿勋爵求婚的事。确实,他的求婚有些过早了。可是勋爵看起来心情愉快,镇定自若,让伊莎贝尔折服。伊莎贝尔以为,她的在场一定会把他的心思占据得满满的,可他掩盖得很好,既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唯一泄露他真实感情的就是,他总是避免与她的眼神接触。他和其他人聊了很多,而且似乎胃口很好,吃得津津有味。莫利纽克斯小姐光洁的额头像修女一样静穆,脖子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银质十字架。她显然一心在琢磨着亨利埃塔·斯塔克波尔,眼睛不断地看着她,对她既疏远又好奇,一边把她当作异类,一边又很向往她。在洛克雷的两位小姐中,这是伊莎贝尔更喜欢的一个。她似乎拥有全世界的安详,世代相传的宁静。伊莎贝尔还知道,她温和的前额和银十字架也许代表着英国圣公会一个古老神秘的组织——女牧师会,令人高兴的是,她们正在重建这个奇异的组织。她揣摩着,如果莫利纽克斯小姐知道阿切尔小姐拒绝了他的哥哥,会怎么想;不过她立刻就想到,莫利纽克斯小姐永远不会知道——沃伯顿勋爵是不会告诉她这些事的。他爱她,关心她,可是不会告诉她很多东西。至少伊莎贝尔是这么想的;用餐时,如果不和别人谈话,她通常就会对坐在身边的人做各种猜想。她想,如果真有一天莫利纽克斯小姐知道了阿切尔小姐和沃伯顿勋爵之间发生的事,她多半会惊异不已,不明白这个女孩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提高地位的机会;或者,她不会这样想,她只会以为,是那个美国女孩意识到两人地位悬殊,自惭形秽。(我们的女主人公最后认为,这后一种是可能的。)

无论伊莎贝尔怎样对待她的人生机遇,亨丽埃塔·斯塔克波尔却丝毫不会忽略身边的人。“知道吗?你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贵族。”她立即对邻座的人发问道。“我想,你一定以为我蒙昧落后,没见过世面。”“你只是躲过了一些粗陋的人。”沃伯顿勋爵回答,心不在焉地看着餐桌。

“他们都很粗陋?在美国,他们让我们相信,那都是些英俊高贵的人物,穿着华丽的长袍,戴着精美的王冠。”

“长袍王冠已经过时了,”沃伯顿勋爵说,“就像你们的斧子和左轮手枪。”

“真是太遗憾了;我以为贵族都是金碧辉煌的,”亨丽埃塔说,“如果不是,那他们是什么样的?”

“哦,你知道,最好的也不怎么样,”她的邻座承认说,“你想要点土豆吗?”

“这些欧洲土豆不大合我的胃口。我觉得你和一个普通的美国绅士没有区别。”

“那就把我当作一个美国绅士吧,”沃伯顿勋爵说,“我不明白你没有土豆怎么活;在这儿你一定觉得没什么可吃的。”

亨丽埃塔没有作声;他很可能是在开玩笑。“自从到了这里,我就没什么好胃口,”最后,她说,“所以,有没有无所谓。你知道,我不赞成你;我觉得应该把这话告诉你。”

“不赞成我?”

“是的,我想,恐怕还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没错吧?我不赞成贵族制度,贵族们已经被世界远远抛在后面了——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哦,我也不赞成贵族。我一点都不赞成我自己。有时候我会突然想——如果我不是我自己,我会怎么反对自己,你知道吗?不过,顺便说一下,不盲目自大也是很不错的。”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斯塔克波尔小姐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放弃什么?”沃伯顿勋爵的声音却非常柔和。

“放弃贵族身份。”

“哦,我太微不足道了。要不是你们这些可恶的美国人总是在提醒我们,我早忘了自己是个贵族了。不过,我确实在考虑放弃,尽管也没剩下什么了,就在这两天吧。”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亨丽埃塔严肃地说。

“我会邀请你参加仪式的;到时候我们会搞个晚宴,还有舞会。”

“嗯,”斯塔克波尔小姐说,“我喜欢全面地看问题。我不赞成特权阶级,不过我倒想听听他们自己有什么可说的。”

“哦,没什么可说的,你已经看到了!”

“我倒想让你多说一些,”亨丽埃塔接着说,“可是你总是躲躲闪闪,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在逃避我。”

“不,我只是在找那些你看不上眼的土豆。”

“那么,请你给我说说那位年轻小姐——你的妹妹。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她是一位女勋爵啰?”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气——总像是要改变话题。她的地位应该不如你了?”

“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位;不过她的情况倒是比我好,因为她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不错,她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可操心的。我但愿自己也能像她那样。不管还有别的什么,你们这里的确出产安静的人。”

“啊,你看,总的来说,我们把生活看得很简单,”沃伯顿勋爵说,“然后,你就会知道,我们都是很乏味的。啊,只要我们努力,就可以很乏味。”

“那我建议你朝别的方向努力。我不知道该和你的妹妹说些什么,她看起来太特别了。那个银十字架是徽章吗?”

“徽章?”

“家族地位的标志。”

沃伯顿勋爵的目光已经游离开来,听到这个又转回来,正视着他的邻座的目光。“哦,是的,”他停顿片刻后说道,“女人们很喜欢这些东西。银十字架是子爵的长女佩戴的。”他在美国时,有时候过于轻信上了当,现在这样做算是一个没什么恶意的报复。午餐后他邀请伊莎贝尔到画廊去看画;尽管她知道那些画他已经看了不止二十遍了,却不点破,跟着他来到了画廊。此刻她心地坦荡;自从写了那封信后她就轻松多了。他慢步走到画廊的尽头,凝视着那些画作,一言不发。然后,他突然说道:“真希望你给我写的信不是那样的。”

“那是唯一可能的方式,沃伯顿勋爵,”女孩说,“请接受吧。”

“如果我能够接受,当然就不会再打搅你。可是,不是想接受就能接受的;而且,我承认,我不明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还可以理解,完全能够理解。可是你承认你的确——”

“我承认什么了?”伊莎贝尔打断他的话,脸色微微发白。

“承认我是个好人,不是吗?”她没有回答,于是他接着说,“你似乎没有任何原因,这让我觉得很不公正。”

“我有原因,沃伯顿勋爵。”她的口气让沃伯顿勋爵的心揪了起来。

“我很想知道。”

“等有了更充足的理由,我会告诉你的。”

“请原谅,这让我很怀疑你的原因。”

“你让我很不快乐。”伊莎贝尔说。

“对此我没有歉意,这能让你理解我的感受。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伊莎贝尔没有作声,可是他从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有勇气说下去。“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啊,那么是真的了!”她的追求者痛苦地低声说。

她被这痛苦刺痛了,脱口说道:“你错了!我没有。”

他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仪态尽失,显得麻木、困惑;双肘支在膝盖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地板。“这也不能让我高兴,”他最后说,仰身靠在墙上,“因为那好歹也算个借口!”

她惊讶地扬起眉毛。“借口?我必须要找个借口吗?”

可是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因为我的政治观点吗?你觉得我的想法太极端?”

“我不能反对你的政治观点,因为我并不理解它们。”

“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他叫道,一边站起身来,“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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