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陀螺》(3) - 民国大师周作人作品大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百零七章《陀螺》(3)

第二百零七章《陀螺》(3)法兰西小篇

散文小诗八首波特来耳

一外方人

告诉我,你谜的人,你最爱谁?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姊妹,你的兄弟么?

“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姊妹,也没有兄弟。”

那么你的朋友呢?

“你用这一个字,直到现在,在我是无意义。”

你的祖国呢?

“我不知道它所在的纬度。”

那么美呢?

“我很愿爱她,那不死的女神——!”

黄金呢?

“我憎恨他如你们憎恨你们的神。”

那么,奇异的游子,你爱什么呢?

“我爱那云,——那过去的云,——那边,那神异的云。”

二狗与瓶

“来,我的美狗;来,小汪汪,嗅这在市上优等香店里买来的上好的香水。”

于是那狗,摇着尾巴——这是一种记号,那可怜的东西替代大笑或微笑的——走近前来,好奇的将他的湿鼻子放在开口的瓶上;但他突然惊惶的退后,埋怨似的向着我低嗥。

“唉,可怜的畜生,倘我给你一块排泄物,你会欢欢喜喜的嗅,或者吞咽了。这样便是你,我的不幸生活的不肖的伴侣,也正如民众一般;决不可给与微妙的香,这反要激怒他们,除了随时检集的污秽。”

三头发里的世界

让我很久很久的呼吸你头发里的气息,让我将全面庞沉到这底里去,如口渴的人在泉水中,让我用我的手来挥动它如一条薰香的手巾,将记忆挥散在空气里。

你倘能知道我在你头发里的一切所见,一切所感觉,一切所领会呵!我的灵魂在香气之上旅行,正如别人的灵魂在音乐之上。

从你的头发升起一个圆满的梦,充塞着帆与樯;它容纳大海,在这上面,贸易风送我向优美的国土,在那里天空更蓝而深,大气被果实树叶和人所薰香了。

在你的头发的大洋里,我见一海港,低唱着忧郁的歌,用了各民族的强壮的人们和各种形状的船舶,在垂着永久之热的巨大的天空上,雕镂他们的微妙细巧的建筑。

在你的头发的爱抚里,我又感到那久坐胡床的倦怠,在大船的船室里,为海港的不觉得的波动所摇荡,在充满花朵的瓶盎和清心的喷泉的中间。

在你的头发的炽热的分披里,我呼吸那夹着阿片和糖和烟草的气息;在你的头发的夜里,我看见热带的天的无穷的照耀;在你的头发的茸毳似的岸边,我因为柏油麝香和科科油混杂的气息而沉醉了。

让我久久的咬你浓厚的黑头发。我在啮你弹力的反逆的头发时,这似乎我正在吃记忆。

四穷人的眼

唉!你要知道我今天何以恨你。在你要理解这,或者比我说给你听,更不容易了;因为你是,我想,在世上所能寻到的女性的隔阂的最美的标本。

我们一同过了一个长日子,——而在我却还是觉得很短!我们互相应许,我们当想同一的思想,我们的两个灵魂当成为一个灵魂;——一个梦,并没有什么新奇,不过人人都梦见,却没有人实验过。

在晚间你有点倦了;你坐下在一条新街的角上咖啡店的外边,虽然还在石灰涂饰,已经显示它的未曾完成的华美了。那咖啡店辉煌了。那煤气灯自己便发出新开张的所有的热力,用了它的全力照着墙壁的眩目的白镜上的闪烁的玻璃片,檐下与柱上洼形装饰的贴金,肥面颊的侍者用力拉住了带索的狗,贵妇人们笑那屈着站在腕上的鹰,仙女与女神头上顶着果物包子与野味,许多赫贝与伽尼美台伸长臂膊,拿甜酒的小瓶与杂色的冰塔;历史与神话的全体合并起来,造成一个饕餮者的乐园。

正对着我们,在街道中间,站着一个人,大约四十岁年纪,有着困倦的脸与灰色的须,一手搀着一个孩子,别一只手抱着一个还不能走的孱弱的小孩。他是替代保母的职务,带了他的小孩们,来给受用夜间的空气。他们都穿着破衣。三个脸都非常严肃,六双眼瞪视着新咖啡店,一样的惊奇,但应了年纪现出不同的印象。

那父亲的眼睛说道,“这多少美,这多少美呵!人家几乎要想,所有穷人们的金子都走到这屋里去了。”小孩的眼睛说道,“这多少美,这多少美呵!但这屋里,只有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才能进去的。”至于那最小的小孩的眼睛,它们是太入迷了,除了蠢笨而深厚的喜悦以外,没有别的表示了。

诗人说,快乐使魂美善,使心柔和。这诗人是对的,总之这晚上在我正是这样。我不但被这眼的家族所感动,我还觉得惭愧了,对于我的许多的酒杯和酒瓶,多于我们的渴。我回过来看你,可爱的,我希望能够在你里面读出我自己的思想:我深深的看进你的眼睛去,这样的美而且异样的甜的,你的碧眼,在那里是浮动所主宰而且醉于月光者;你对我说,“这些人真有点讨厌,张着那么瞪视的大眼睛,你不能叫侍者长吩咐他们走开去么?”

互相理解是这样的难,我的爱人,而且思想是这样的不能传达,——即便在互相爱恋的人们的中间!

五你醉

人要永远醉:就是这个。这是智慧的a与o;这是人生唯一的问题。倘你要不感到“时”的可怕的负担搁在你肩上,压你到地上,你要永远醉——不要放下。

然而以什么醉呢?以酒,以诗,或以德,全如你所愿:但只是醉。

倘你有一时——在宫殿的阶上,在濠沟的绿岸上,在你自己的房的荒凉的孤独里,倘你将醒来;倘醉意已经微弱,倘它全然消失了——:那就去问风,或浪,或星,或鸟,或报时钟,问一切飞者,或叹息者,或旋转者,或歌者,或说者,问是什么时候了;于是那风,浪,星,鸟,钟,他们会答你说:“这是醉的时候!要醉,倘你要不为‘时’的牺牲的奴隶;要不断的醉!以酒,以诗,或以德,全如你所愿——你醉!”

六窗

从开着的窗看进去的人,决不比看那合着的窗的人所见之多。世上再没有东西更深奥,更神秘,更丰饶,更幽暗,或更眩目,过于烛光所照的窗了。你在日光中所能见的,常不及在窗玻璃后所演了的更有趣。在那个黑暗或光明的孔中,人生活着,人生梦着,人生辛苦着。

横过了屋山的波浪,我能见一个中年的女人,脸皱,穷苦,她常靠着一件东西,她不曾外出。从她的脸,从她的服装,从她的姿态,从几乎无物,我造出这女人的历史,或者不如说是她的故事来,我有时带着眼泪将它对自己覆述。

倘若这是一个穷苦的老人,我能一样容易的造出他的故事。

于是我睡倒了,自己满足我已经生活过,辛苦过了,在他人的身上。

或者你将对我说,“你相信这是真的故事么?”这有什么关系,在我以外的任何实相有什么关系呢,倘若他帮助我生活,觉得,我在,和我是什么?

七月的恩惠

月——她是浮动的本身——当你睡在你的摇篮里的时候,从窗门窥望进来,自己说,“这孩子很中我意。”

她软步走下了云的梯子,毫无声息的穿过窗门的玻璃。于是她带了母亲的柔软的温和,俯伏在你的上面,将她的颜色留在你脸上。因此你的瞳人成为碧绿,你的两颊异常的青白了。因此你看着这来访者的时候,你的眼这样意外的张大了;她又这样柔和的用两臂来拥抱你的颈子,所以你以后便永远易于落泪了。

在她的喜悦的涨满里,月充满了全屋,正如一种磷光的空气,正如一种明亮的毒:这一切的活的光辉想而且说,“你将永远受我的亲吻的影响。你将美,如我之美。你将爱一切,我所爱的,与我所被爱的:水与云,夜与沉默;广大的绿海;无形与多形的水;你永不会到的地方;你永不会知道的情人;怪异的花,酩酊的香气;昏眩似的躺在风琴上,用了甜美的沙声如女人一般啜泣的猫!

而且你将为爱我者所爱,为媚我者所媚。你将为他们的女王,——有碧眼的,他们的颈子在我夜的爱抚里被我所拥抱的,那些爱海,爱广大狂暴的碧海,无形与多形的水,他们不到的土地,他们不知道的女人,邪香的花如不知的教仪的香烟者,乱人意志的香味,以及为他们自己愚行之象征的凶野而放佚的野兽的人们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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