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不满
在忐忑中，终于等到了黄昏。
牢房黑暗逼仄、潮湿闷热、气味难闻，时不时还有黑色的影子闪过。
宋苍扶着卫氏走在前面，宋黛紧紧地拽住手帕，生怕自己忍不住呕吐出来。
关宋椒的牢房是最干净的一间，还有一扇窗户，床榻被褥小几一应俱全。
虽比不得在家里舒服，至少比大多犯事之人要好得多。
卫氏见到一身白衣宋椒，这是他被扒掉官服没衣服穿。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喷，找出一件轻薄的夏布衫给他仔细穿上。
“你这么讲究衣衫整洁一个人，怎么能穿成这样呢？”
她这一生不奢望丈夫能身居高位，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宋椒故作轻松：“为夫我尚有一件薄衫可以蔽体，你去苍梧江沿岸看看那些人，连件破衣都没有。为夫知足啦。”
宋苍看着阿爹，千言万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宋黛显得沉稳，问阿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椒叹气：“还能怎么回事？没有上缴规定的赋税，朝廷怪罪，总要有人担责。”
“所以这个罪必须是阿爹您来担吗？”
宋椒点点头：“陆知府不能来担，因为整个九江还要靠他支撑下去。其他郡守县令又不够分量，所以必须是我。现在九江也只比其他地方好一点，若是九江出现暴乱，整个天下都要乱了。百姓已经够苦了，若是再起战乱，怕是真没活路。”
宋苍气愤：“难道这天下就只有九江一个州府没缴齐赋税吗？朝廷也太苛责人了！”
宋椒摇头叹息：“恰恰相反，天下只有九江缴得最多。其他州郡能较去年七成都算是好的。朝廷多收一升，百姓就要多缴一斗。层层盘剥下，百姓走投无路自然四处流浪成流民。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朝廷越发把重税压到那些还在耕种的百姓身上，层层加压之下，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如此恶性循环，不知何时是个头。”
宋苍愤怒：“说到底还是当政者昏庸才至天下于此。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权势与享乐，上行下效才会如此。这个大夏，怕是要走到末路。”
宋黛打断宋苍，咬牙：“正因为九江缴得最多，所以必须是九江当主这个出头鸟。别的地方朝廷已经压榨不出来血来，九江还有可能。所以必须向九江施压。陆知府是怎么考虑的？总不能真的把阿爹一直关在牢狱里吧？”
“陆知府说先让我在牢狱里住几天，然后他给九江的富户施压，让他们出点血。”
原来陆知府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把阿爹关起来就是向九江富户展示我连江都郡守都能关，你们这些人最好识相一点。也算一种对富户的变相施压。
宋黛知道陆知府可没那么好心，他能以百姓为威胁让阿爹受苦，却不是好心：“如果富户们不出粮不出钱怎么办？他们的心可没一个是白的。陆知府真的要问您的罪？”
“没有法子，总不可能真的再到百姓家里去搜刮粮食。江都郡的流民真的是挡都挡不住，再逼迫百姓，怕是要乱起来。眼前走一步是一步。如果真不行，只能来硬的。”
所谓来硬的，就是强行找借口抢粮。
民斗不过官，筹粮出来也是陆知府功劳。
宋黛不得不佩服陆知府城府，受伤受累的永远是下面的人。
狱卒来提醒探监的时候到了，卫氏依依不舍离开了。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出来了。”
众人心知他的计划，依然担心。
在府衙外头，月下树影婆娑，走近却看到一个人立在树下。因为有树影，离得远看得并不真切。
那人见到他们出来，赶紧从树影里走来行礼：“陆平澜见过卫夫人、宋贤弟、宋姑娘。”
宋苍面露喜色：“陆兄怎么来了？”
“我得知宋郡守因为九江百姓下狱，心中十分佩服宋郡守的操守，所以过来看看。”
陆平澜话是对着宋苍说的，眼神却落在宋黛身上：“卫夫人与宋姑娘不必忧心，我爹已经安排好一切，必定不让陆郡守吃一点苦。”
若是前世那个不通世事的宋黛，绝对会对陆平澜这几句好心宽慰之语感动。
宋黛感受到陆平澜不同寻常的目光，冷言道：“陆公子，家父无罪而下狱，这本就是奇事。牢里过得舒服不舒服那也是坐牢。”
卫氏赶紧拉了一下把不满宣泄出来的宋黛：“陆公子不要见怪，我家宋黛一介小女子哪里经历过这场面，心里有数。”
陆平澜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我在府学之里就听见宋郡守对子女十分疼爱，父女情深，情有可原。”
宋巷道：“也不知阿爹要在里面待到何时，我见牢狱里人也多得很。天气炎热，容易得疫病呀。明天我得找郎中写一剂药方抓药，熬好了给阿爹送来。”
卫氏点点头：“还是苍儿想得周到。”
宋黛冷哼：“牢狱再苦，也是有一碗清粥续命的。可知四方的流民有没有那么一碗清粥果腹？而且陆公子知不知道为何牢中越来越多人了？因为受生活所迫，很多人不得已铤而走险。”
卫氏觉得宋黛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把对陆知府的不满全都发泄到陆平澜身上。
陆平澜可是她心中未来的女婿模样，千万不能得罪呀。
“阿梨！陆公子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
“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是陆公子有空可以出城去看看外面流民。不想着如何解决流民安顿问题，朝廷一心只想着问罪逼迫官服交税，根本就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
卫氏这下不得已打断宋黛的话，再说下去就要犯大不敬之罪。
有些话私下抱怨几句无关痛痒，若是在外说起极容易招来是非。
“宋黛心情不好，口无遮拦。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晚上城里也不太平。陆公子，我们就先行一步。”
“宋贤弟托我的事已办妥，明日即刻见分晓。请夫人放心，宋郡守必定不会在牢中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