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是是非非》（44）
第七十九章《是是非非》（44）突围
第二天一大早，贺荣、贺贤明、几个村民小组长，还有贺勇、贺飞、贺世民、贺兴武、贺兴成、贺彬、贺长军、贺中华、贺长安等人，就拥到贺端阳家里来了。几个村民小组长像是要急于撇清自己身上的责任，一进门就苦着脸喊：“贺主任，这可怎么办？不是我们没有带头到各户去盘查，只是我们选出的几个巡查队员，一看见那伙烂龙背上的刀，就不跟我们去了，我们也没办法……”贺端阳没等他们说完，便黑着脸说：“我都晓得了！”说完又问：“你们说还有啥子好办法？”众人一听这话，便面面相觑了。
正在这时，郑锋忽然拄着拐杖，脸上的黑云堆了一层又一层，比雷雨前天空的黑云还厚，由郑全兴扶着，一步一步地走来了。贺端阳一见，急忙站了起来，换了一张笑脸迎过去说：“你老人家怎么来了？”话音刚落，那郑锋跨进了门槛，忽然举起手里的拐杖朝桌子上狠狠地打去。那桌子上有一只泡菜碗，被震得跳到了地上，哗的一声碎了，泡菜撒了一地，满屋子立即弥漫着一股酸菜味。众人都吓得喊了一声：“老革命，你这是怎么了？”
郑锋却不管众人，只怒发冲冠地朝贺端阳骂：“妈的个巴子，当的啥官？村里人个个都是贼了，那林子今天被东偷几百棵，明天被西偷几百棵，就像鸡巴毛一样，越拔越少了，你还管不管？妈的个巴子，老子当支部书记那阵，哪个龟儿子敢……”贺荣、贺贤明、郑全福见他一边朝贺端阳骂，身子一边颤抖，怕他中了风，急忙过去扶住他，说：“你老革命有意见就提，别这样激动！”又扶他到椅子上去坐，可老革命却犟着不去坐，继续怒气冲冲对贺端阳说：“妈的个巴子，都是毛主席死早了，要是毛主席在，哪个龟儿子敢这样？绑起来给我送学习班，斗他三天三夜，他一下就老实了……”
众人都清楚郑锋的脾气，遇事只顺着他的话说，给他戴高帽子，保准他的气一会儿就消了，于是就说：“可不是吗，你老人家说得太对了！就是毛主席在的时候好，可以办学习班，可以斗争人，现在不好，不能办学习班，不能斗人，所以大家胆子就大了，人就是这样——贱！”郑锋果然气小了一些，只用拐杖指了贺端阳说：“我告诉你，你再不把林子管好，妈个巴子，我就发动党员和村民罢免了你！”
郑全福见贺端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实在不过意，便过去对郑锋说：“你老人家说这么多干啥？你怎么晓得贺主任没有管？他这不正召集我们开会，研究办法吗？你想想嘛，林子真的遭破坏了，对他有啥好处？”郑锋听了这话，才说：“你们在开会呀？好嘛，那我就不说了！”可说完又说：“妈的个巴子，我明告诉你们，再不把偷树的风气刹住，我可不饶你们！”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这儿郑全福对郑全兴使了一个眼色，郑全兴便急忙过去扶住老人家，和他一起走了。
郑锋走后，贺端阳坐在椅子上，还胸脯一起一伏地铁青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贺荣见了，便劝他说：“算了，你还不晓得他的脾气？他是洋铁桶子，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有啥话就要说出来的，过一会儿就忘了！”郑全福也说：“就是，他不晓得情况，贺主任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贺端阳这才说：“老革命他骂得对，如果再不把村里的偷树风刹住，那林子毁了，不说法律容不过我们，就是那山没有了保护的，如果下暴雨发生泥石流，轻则毁坏田地，重则村毁人亡，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了！”说完又望着大家，恳求地说：“大家还是想想办法吧！”
一听这话，众人便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郑全福像是被憋急了，于是便试探着对贺端阳说：“贺主任，我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还是去找乡政府吧……”话还没说完，有人便讥笑起来，说：“找乡政府？乡政府有多大？连林业公安郎山叫放人就放人，乡政府还管得了郎山？”众人一听这话，便都说：“是呀，是呀，要是乡政府管得了郎山，那上回乡政府又不得请些社会上的小混混，来我们贺家湾执法了哟！”
郑全福听了众人的话，有些着急了，便说：“乡政府是管不了郎山，难道这点我都不明白？可乡政府的头上有县政府，县政府难道还管不了林业公安？上回赶场，我听到有人念一段顺口溜，说现在政府怕群众，群众怕黑社会，黑社会怕公安，公安怕政府！鲢鱼咬尾，一个怕一个呢！为啥公安怕政府？因为政府不但管着公安那些当官的的乌纱帽，而且管着公安那些人的口粮！政府要不给那些公安吃饭的钱，他们也就抖不起威风来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政府最大！”说完又补了一句：“要不，怎么会成立政府呢？”
众人一听这话，有些明白过来了，便纷纷说：“是这个理呀！乡政府虽然管不住郎山，可乡政府可以向县政府反映呀？乡政府向县政府一反映，那郎山能买通林业公安，他还能买通县政府？县政府要林业公安出警，林业公安敢说半个不字？县政府一出面，问题不就解决了？”这样说着，众人突然觉得事情真像已经解决了一般，感到政府才是自己的靠山，如此让大家伤透脑筋的事，原来如此简单和容易，因此人人又都觉得政府很重要了。说完，便都望着贺端阳。
正在这时，贺劲松忽然一脚跨进了屋子，众人一见，仿佛见到天外来客一般，纷纷叫了起来，说：“这下好了，贺支书、贺会计回来了！”贺端阳一见，也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迎着他说：“哎呀，劲松叔，你可回来了，正盼着你呢！”说完又对众人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贺支书先商量一下，回头再通知大家！”众人一听，知道他们要先沟通一下情况，便先离开了。
众人走后，贺端阳便迫不及待地把村里发生的事对贺劲松说了一遍。贺劲松说：“我一进村就听说了，没想到郎山是这样的人，起初我们还以为他帮了我们大忙，没想到我们是引狼入室！”说完又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大家提了些啥办法没有？”贺端阳说：“我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像是端公捉鬼，啥法都使尽了！可既管不住郎山不来买树，也管不住村里的人不卖树！只要村里的人不卖树，郎山来买不到树，他自然不会来了；或者只要郎山不来买树，村里人的树卖不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林子里偷砍树了，可现在我们是两头都管不住，像是鸡生蛋、蛋生鸡一样，陷进了一个怪圈！刚才郑全福建议还是去找乡政府，说乡政府虽然管不住郎山，可他们可以向县政府反映，县政府出面就管得住郎山了……”
话还没说完，贺劲松说：“郑全福这个建议是对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有回开会，谢乡长还在会上说，有困难，找政府，现在我们真有了困难，不找政府还能找谁？”说完又说：“别小看那片林子，因为是长江中、上游天然防护林，如果真毁了，我们自然是有责任，可乡上也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的！再说，对付郎山这样类似黑社会的人，不能靠我们单枪匹马，一定得政府出面，才能管住他！”
听了这话，贺端阳的脸红了半天，最后才迟疑地说：“劲松叔，叔侄面前，我也不说假话！刚才我一听郑全福的话，就觉得在理！可一想起自己几次和乡上闹，有些像是不要政府的样子。尽管马书记说与我们和解了，可我也不晓得他心里真实的想法。现在一有了事，又要政府出面来解决，我真有些茅坑边捡根帕子——不好开口！”说完不等贺劲松答话，便又望着他说：“劲松叔你回来得正好，乡上宣布了你代理支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村里的一把手，你又没和马书记闹僵过，劲松叔你就去给乡上说说，怎么样？”
贺劲松一听是这事，便说：“大侄儿你说得对，我晓得你在马书记面前一时还拉不开脸。那好，我就拉下这张老脸，去给马书记和谢乡长说说！”贺端阳马上舒了一口长气，说：“那就好，劲松叔，那片林子就指望你了！”贺劲松说：“都是大家的事，也是该我做的！反正才回来，我也没啥事，我这就去，我相信他们不会不管的！”说完，两人就散了，贺劲松径直去了乡上。
天傍黑的时候，贺劲松才回来，贺端阳在村办公室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一见贺劲松，便忙迎出去问：“怎么样，劲松叔？”贺劲松说：“到屋子里说吧！”贺端阳便和他一同进了办公室，坐下后，贺劲松才说：“没问题了！”贺端阳问：“马书记和谢乡长怎么说？”贺劲松说：“谢乡长到县上开会去了，没在家，倒是马书记十分重视，说我们那片林子非常重要！又说上面正在进行林权制度改革，对于不好管理或管理不好的集体林木，经村民代表会议同意后，可以承包到个人……”
贺端阳还没听完，便说：“上次我们就讨论过了，承包给个人，只怕砍得还要快！为啥呢？现在大家看见郎山手里的钞票，觉得价钱又高，所以偷偷摸摸都要去砍，一旦像土地那样承包到户了，谁还现铁不打去炼钢？一个早上都怕要砍光卖完呢！”说完又说：“还有一层，承包给私人了，我们那每亩两元钱的看管费，又到哪儿去收？两元不多，一年几千块钱，糠壳不肥田，却也能松下脚呢！再说，如果遇到今年修路的难事了，我们还可以打点林子的主意，如果分下去了，你到哪儿打主意？”
贺劲松等贺端阳说完后，才说：“你把马书记的话理解错了！马书记说的承包给个人，可不是像包产到户一样，分给各家各户……”贺端阳忙问：“那是什么意思？”贺劲松说：“马书记说，现在招商引资工作领导抓得这样紧，我们乡上今年也还没有完成招商引资的任务，为啥不可以找一些外地有实力的老板来承包呢？一旦有实力的外地老板来承包了，既不会少我们的收入，又让我们省了不少心，不是一举两得吗？”
听了这话，贺端阳觉得在理，便说：“如果有外地老板来承包，又不少我们的收入，当然是好事！可哪儿那么合适，就有外地老板等着呢？”贺劲松说：“我也这样对马书记说，可马书记说，只要有梧桐树，就不愁没有凤凰来！我们那片林子是优质林，说不定有多少老板想着呢！马书记叫我们别着急，乡上村上都一齐努力，哪里会找不着老板？”可贺端阳听了，却说：“他哪里晓得我们的苦楚？我们现在是踩到火石上，他说的却是慢慢从长江里去运水来救我们。等他找着了有实力的老板，那片林子恐怕早就被人砍光了！”
贺劲松听了，隔了一会儿才说：“你放心，今晚上你就可以睡你的安稳觉了！”贺端阳问：“怎么能睡安稳觉了？”贺劲松说：“我给马书记说了后，马书记已经做了安排！他联系了派出所王所长，从今晚上开始，由乡政府、派出所、林业站三家，联合在通往我们村机耕道的路口，设立治安检查站！派出所王所长虽说不愿意去得罪林业公安，可现在郎山请的烂龙，是背得有大刀钢管，这是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行为，他们总不能不管吧？所以，那些烂龙再厉害，总不敢真枪真刀地和政府、派出所对着干！马书记说，只要卡住了那里，那些烂龙便没法来了。村里再加强防范，就没人敢上山偷砍树了！”贺端阳听了，一颗心一下落了地，说：“真是这样，那就好了！”说完又说：“那劲松叔过两天再到乡上打听打听，看是不是真有老板愿意来承包，如果价钱公道，承包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贺劲松说：“你放心，我会关注到这事的！”说完，两个人便回家去了。
吃完晚饭，贺端阳便通知贺荣、贺贤明、贺勇、贺飞、贺世民、贺兴武、贺兴成、贺彬、贺善怀、余小明、郑兴全、刘辉、贺长军、贺中华、贺长安等人，让他们又去山上的棚子里守候。当天晚上果然又风平浪静，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贺端阳便知道是乡上设的卡子起了作用，心里便万分感激，觉得真还是政府的力量大，以后还得多依靠政府。守了五晚上，贺端阳便把守候的人撤了，第二天派贺勇去林子里，一棵树也没被盗伐。半个多月来，贺端阳心里始终压着厚厚的乌云，现在终于见到了春风暖阳，便不由得由衷地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