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是是非非》(28)
第六十三章《是是非非》(28)路障
贺劲松走后,贺端阳便把心思投到修路上来。他叫贺荣和贺贤明两人先去把从村委会到村口这段路规划出来,并画好线,然后他再组织人施工。贺荣和贺贤明一听,非常高兴,说:“没问题,就这么两里来路,我们将就原来那条路,往两边各扩一两米就行,半天就完成了!”贺端阳说:“不光是扩,还有哪儿需要砌涵洞,哪儿要架个小桥,都要规划出来,不然遇到下雨,路边地里的水怎么流得出去?”
贺荣还没答话,贺贤明便马上接了贺端阳的话说:“这点你放心,活了几十岁,难道哪儿该砌洞、哪儿该架拱都不晓得?”贺端阳听了,便说:“晓得就好,规划好了,回来我们再商量劳力的铺排,尽量争取这几天就开工!”两人信心百倍地答应了一声,便拿着皮尺、竹竿、绳子和锄头去了。
可是,贺荣和贺贤明竟出师不利,画线不久就遇到了“钉子户”。原来,从村委会到村口这条路,虽然不长,中间却有一块堰塘。这堰塘就是当年乡政府的赵副乡长带着突击队员来贺家湾“拔钉子”,将贺世龙老汉和他的粮食颠到水里的地方。那堰塘原来有三亩多大,一到天旱,可以灌100多亩庄稼。庄稼到户后,堰塘没人管理,每下一场暴雨,便从上面冲下来一层泥沙,淤积在塘里。那塘便越来越小,越来越浅,蓄水自然是越来越少。到了世龙老汉被颠进塘里那年,实际上只有一个烂泥坑那般大了。又过了这么几年,那烂泥坑更是越来越小,一到夏天,一些人将那些死狗死猫死耗子和脏东西都往里面扔。那些死狗死猫死耗子烂了,臭得半个村子的人都吃不下饭,村民便骂声不绝,可也没人出面去把那堰塘填了。后来老天帮了忙,前年一场大雨,山洪暴发,后面一个叫小弯山的地方发生了泥石流,大量泥沙冲下来,便把堰塘彻底填平了。
集体的堰塘,填平就填平了,本来不会产生什么麻烦的。可问题是,那堰塘里边住了两户人,一户是贺良毅的姐姐贺桂花,一户是贺兴禄的婶娘曹国玉。贺良毅有四弟兄,老大贺良全,老二贺良仁,改革开放不久,便出去给人看赌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都干过,一般的打架斗殴更不在话下。只是这些年年纪大了,稍微安分了一点。老三贺良礼和老四贺良毅,有了两个哥哥做榜样,自然耳闻目染,也养成了逞强霸道之气,四弟兄被贺家湾人称为“四虎”。贺端阳当年和贺国藩竞争村主任时,贺良毅和贺良礼受贺国藩唆使,还找借口将贺端阳狠狠地打了一顿,贺端阳没法,只得借口到舅舅家养伤,退出了那次竞选。那贺桂花仗着有四个兄弟,便也养成了蛮横不讲理、天不怕地不怕的强悍性格,又被湾人称为“一豹”。那曹国玉是从外面嫁过来的,没有娘家人撑腰,可本家却多,包括贺端阳在内,子侄一大帮,也是一个不怕事、不肯服输的角色。两户人住在堰塘里边,那堰塘每被泥沙填满两尺,两人便在各自房屋对出来的位置上,或去栽一棵桃树,或去种一株柑橘。那时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撂荒长草,谁会在意这被泥沙填起来的塘泥地?你愿在上面栽什么就栽,谁也没管。后来,贺桂花家里又开起了“麻窝子”,为了让更多的“麻友”来打麻将,贺桂花将原来靠近灶屋的柴草棚,改成了灶房,而把原来灶房里的灶挖了,摆上两张桌子,灶房又成了麻将屋。可庄稼户没个柴草棚终是不便,于是贺桂花便又在外面那新填平的塘泥地上,支起几根柱子,搭了一个柴草棚。因算不上什么建筑,也没人去管她,你愿搭就搭吧,反正也没影响到大家什么!曹国玉一见贺桂花在外面新填上的泥土上搭了柴草棚,自己虽然没柴草棚可搭,可她却又去把正对着自己院子那些新填的土,栽上几厢青菜。
现在,贺荣、贺贤明画线画到这里,那柴草棚和青菜,就需要拆除和铲掉。曹国玉没说什么,贺桂花却不干了,说:“你那公路难道不可以往外边移几尺,一定要靠到我这个棚棚?”贺荣听了,便指着堰塘的坎边说:“外面就是岩边边了,你说还怎么往外面移?”贺桂花说:“我不管你往哪里移,反正不能拆我的柴草房。”
贺荣听了,忍住了心里的火气说:“妹子,没修路的时候,你在大会上又是叫又是闹,说村干部不修路,现在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钱争取到了,要修路了,你又是这儿不生肌、那儿不告口的,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贺桂花一听这话,立即双手叉了腰,对贺荣道:“我哪儿这儿不生肌、那儿不告口了?修路是大家的事,为啥要单单拆我一个人的房子?”贺荣道:“你这叫房子吗?即使是房子,你自己也晓得这房子是建在哪儿的?你也要讲点道理呀……”
话没说完,贺桂花冲过来,将贺荣手中的竹竿一把抢去,咔嚓一声就折断了,又脸红脖子粗地说:“不讲理就不讲理,要么,这房子村里给我补偿,要么,重新给我划一块建柴草房的宅基地,不答应,不管天王老子来,都别想动一根草!”贺荣知道贺桂花不好惹,没法,便向贺贤明说了一声,两人就悻悻地回来找贺端阳了。
贺端阳一见贺荣和贺贤明,便问:“这么快就画好了?”贺荣气冲冲地回答:“画好个屁!”贺端阳一听贺荣的话不对,便问:“怎么了?”贺贤明便把贺桂花柴草棚的事说了一遍。贺端阳一听,顿时也火冒三丈,大声说:“真是混账!她本身就是占有集体的堰塘搭的这个违章建筑,现在还跟村里谈条件,茅坑边捡根帕子——怎么好揩(开)口?”贺荣说:“就是!”说完又问:“那现在怎么办?”贺端阳说:“怎么办?她一个违章建筑,不拆,你们组织人给拆了就是!难道还能让一个违章建筑挡了全村人的路?”
贺荣和贺贤明一听,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看着贺端阳说:“这……”贺端阳说:“这啥子?”过了一会儿,贺贤明才说:“贺主任,还是再想一想!”贺荣也说:“我们倒不是怕贺桂花,一个寡妇有啥可怕的?怕的是贺良毅几弟兄,你又不是不晓得的!”贺端阳听了,想了半天,心里慢慢冷了下来,便说:“那好,今晚上我在电话里跟贺会计、贺支书汇报一下,看他怎么说吧!”贺荣和贺贤明一听,也便回去了。
晚上,贺端阳果然给贺劲松打了一个电话,先问了一通他们老两口路上的情况,然后便把贺桂花的事给他说了。贺劲松听后半天没吭声,过了一阵,才突然反问贺端阳:“那你打算怎么办?”贺端阳说:“她这纯属于无理取闹,不行,我们组织人给她拆了就是……”话还没说完,贺劲松便急忙在电话里说:“这可不行,大侄儿!”贺端阳忙问:“怎么不行?”贺劲松说:“你难道忘了贺良毅打你的教训?贺良毅、贺良礼弟兄,本身对你当村主任就一直反对,要不然当时又不会下死手打你了!尤其是贺良毅睡了‘貂蝉’,你们借贺广全的手,又将贺良毅打了个半死,贺良毅已经把你恨之入骨了!如果你组织人强拆,贺良毅弟兄肯定要过来帮忙,一发生冲突,就只有你吃亏的分,你晓得吗?”贺端阳一听这话,便沉默了。贺劲松又接着说:“如果你不出面,只叫村民去拆,村民都是晓得贺良毅、贺良礼弟兄的,又有哪个敢出那个面?到时拆不下去,公路还修不修?”
贺端阳一听贺劲松的话,觉得确实也是这样,便又对贺劲松问:“那劲松叔你说怎么办?”贺劲松说:“事情是明摆着的,她就是想敲村里一点钱,如果她要得不多,千儿八百的,你就答应她吧!”贺端阳一听,忙说:“这、这怎么行?”贺劲松说:“总比因小失大强!再说,为大家的事,你何必一个人去讨人恨?你现在当干部了,就要逐渐化解一些矛盾和冤仇!”说完又说:“就当我们被小偷偷了千儿八百那么想!”贺端阳说:“钱是小事,这事传出去了,村上的脸往哪里放?”
贺劲松又停了一下,才说:“你要觉得自己不好出面,就叫贺贤明出面好了!贺贤明和贺桂花是一房的,过去和贺良毅他们关系也不错,你叫他去和贺桂花谈,尽量把价往下压,谈成了,也不说村上给钱,就让贺贤明说为了修公路,他自己掏腰包来付这笔钱。然后你把钱给贺贤明不就行了?”贺端阳一想,觉得这样也行,虽然钱是村上给的,但在村民中还没丢面子,便立即对贺劲松说:“那好,劲松叔,我就这样办!你和苏二婶在那里安心耍,有啥事我再对你汇报!”接着又补了一句:“代我向兴蓉姐姐问好!”说完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贺端阳果然就赶到贺贤明家里去,如此这般,对贺贤明说了一通,要贺贤明出面做工作。贺贤明在贺春乾、贺国藩当政时,就是村委会干部。贺端阳上台后,他以为贺端阳不会再叫他做村委会干部,没想到贺端阳还是留下了他。所以,他心里还是十分感激贺端阳的。现在见贺端阳要他出面做贺桂花的工作,况且不要自己花一分钱,他当然乐得去做这个好人了。于是吃过早饭,便颠颠地跑到贺桂花家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喊着,对她说了大半天。那贺桂花先还坚持要村里给她划块宅基地,贺贤明说:“姐姐你要那么多宅基地做啥?侄儿侄女都没有在家,你一个人在家里,这样大几间房子还不够住呀?别说村里没权力给你批宅基地,就是有,你到乡上办手续,手续费就要好几千,你划得着吗?”说完又说:“你真坚持要宅基地,我就不好当这个中间人了!到时候你挡了全村人的道,即使村里不组织强拆,村民也骂都要骂死你!再说,如果有人晚上悄悄地点一把火,给你一下烧得个精光,你找又找不到人,能有啥办法?”贺贤明这么一说,贺桂花就不坚持要宅基地了。贺贤明又乘胜追击,东说西说,贺贤明答应给她1000元钱做补偿。贺桂花还想往上要,可贺贤明不松口,贺桂花没办法,又怕自己不答应,别人真在晚上一把火给她烧了,她什么也得不到,于是便应承了下来。贺贤明怕她反悔,马上写了一个协议,让贺桂花盖了手印,便掏出了1000元钱给她。
贺贤明完成任务后,立即兴冲冲地赶来对贺端阳说了。贺端阳一块石头落了地,怕夜长梦多,立即叫贺勇、贺长军、贺建、贺兴民、贺长安、余小明等几个人,随贺贤明一起,去把贺桂花那个柴草棚拆了。贺勇、贺长军、贺建几个人,先还犹豫着不想去,贺贤明说:“有我,你们放心大胆地拆!”贺建、贺勇听了,这才随贺贤明去了。果然贺桂花一句话也没说,大家很快便把那棚子拆了。
拆除了贺桂花的柴草棚,贺荣和贺贤明柳暗花明,又重新拿起皮尺、竹竿等丈量工具,继续履职画线去了。可这时新的障碍又出现了:曹国玉搭了一根板凳在自己那块青菜地边,端端地坐在上面,不让贺荣和贺贤明动她的青菜。贺贤明一见,便恼了,说:“这才怪了,不动菜怎么修路?”曹国玉说:“我管你们怎么修路,反正不能动我的青菜!如果你们要动,也给我重新划一块地栽菜!”贺贤明说:“你们太不像话了,这地明明是集体的水塘填起来的,你在上面白栽了几年菜,村里没有向你要钱,你现在倒向村里要起钱了,这世界上还有没有道理了?”
曹国玉说:“我不管你们有没有道理,反正前头的人作揖,后面的人弯腰,你们当干部的,总不能不一碗水端平吧?”贺贤明听曹国玉话中有话,便急忙说:“我们怎么没有端平?”曹国玉说:“你们端平了吗?看到别人人多,户大,就给钱,我们就不给钱了哟?”贺贤明说:“谁给了钱了?”曹国玉说:“你给了钱不认账,非要我说明呀?”
贺贤明一听,知道自己给贺桂花钱的事露馅了,却不明白是怎样露的馅?原来,先前贺贤明给贺桂花钱的时候,说是自己为了集体的事掏腰包给的,贺桂花便死活不收,说:“兄弟,我们又不是外人,又不是你个人的事,怎么要你掏钱?要你掏钱,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有啥脸?”贺贤明见她推辞,便说了实话:“这钱哪是我掏的?我掏了村上还不是要给我!”贺桂花这才把钱收了。贺贤明见她收了钱,便又对她说:“姐姐可要保密,不要把村上给钱的事说出去了!”贺桂花也答应了。可是,贺贤明前脚去给贺端阳汇报,那贺桂花便出来炫耀,站在院子里大声说:“我以为贺端阳真的不怕我呢?还是要乖乖地给我钱嘛!”恰好曹国玉在屋子里,就把这话听了去。
现在,贺贤明见曹国玉晓得了自己给贺桂花钱的事,不好再说什么,便有些理屈似的看着贺荣问:“怎么办?”贺荣本和曹国玉是一房的,听了这话,便说:“还能怎样?千人吃饭,主事一人,回去问贺主任,看他怎么说嘛!”于是两个人又一起回去请示贺端阳。贺端阳一听,见前面贺桂花已经补偿了钱,何况曹国玉又是自己一家子,于是也不请求贺劲松了,便对贺荣和贺贤明说:“给一个不给一个,人家当然会说我们一碗水没有端平!那就这样,你们再去做工作,贺桂花给的多少,也给她多少,只叫她保密就是了!”
说完,贺端阳又对贺贤明说:“贤明叔你再给贺桂花说一声,她现在那个柴草棚棚已经拆了,如果她还要到处嚷,我们现在把那1000块钱收不回来,以后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她!”贺贤明说:“我再三给她打了招呼,叫她不要说出去,她还是要说出去,真是个半罐水!”又说:“好嘛,我再去给她打个招呼吧!”说完便和贺荣一起走了。两人来到曹国玉的菜地边,曹国玉还在那里坐着,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贺荣、贺贤明走过去,悄悄跟曹国玉说了一阵话,贺贤明又掏了1000元钱递过去。那曹国玉接了钱,便把板凳挪开,让贺荣、贺贤明继续往前画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