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是是非非》(39)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四章《是是非非》(39)

第七十四章《是是非非》(39)客至

和乡上和解以后,贺端阳将一门心思都扑到修路上来了。他一个人又要到工地上检查、监督各个村民小组的施工情况,又要筹划着买材料,还有保管和安排使用这些材料等琐碎事情。贺荣和贺贤明虽然也是村委会成员,可贺荣年纪大了,又兼着村民小组长,贺贤明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腿上留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瘸的,两人虽然能给贺端阳出些主意,却难以挑起大梁。所以贺端阳觉得有些忙不过来,这天上午,便在村办公室里给贺劲松打了一个电话,说:“劲松叔,现在马书记和我们打了和气牌,砍树的事算是彻底没事了……”话没说完,贺劲松在电话那面便高兴地说:“真的?”贺端阳说:“可不是真的!”接着便把发生的事对贺劲松说了一遍。贺劲松听了后,说:“这就叫不到黄河心不甘,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说过叫大侄儿放心嘛,贺家湾人可不是好惹的!”贺端阳说:“是呀,还真让劲松叔说准了!”

说完,贺端阳又接着说:“劲松叔,我们已经把全副精力都投到了修路上,可里里外外只有我一个人,裤裆里打麻将——有些哈不开,砍树的事也平息了,劲松叔和苏二婶可以放心大胆地回来了!”贺劲松听了这话,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和你苏二婶倒是想回来的,可你兴蓉妹妹大前天才在医院里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你苏二婶现在还在医院里呢!即使要回来,不说等到满月,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后,她自己能够下床行走时,我们才好说走的话吧!”说完又说:“大侄儿你就辛苦一点,多挑些担子!我给你说过,我这个代理支书,只是你前面的一块挡箭牌,你该干啥子就干啥子,就像原来‘一肩挑’一样!过段日子我们就回来了!”贺端阳一听人家才添了外孙,就马上要他回家,这样实在显得有些不近情理,便说:“那好,劲松叔,你就在那里安安心心地照看外孙,替我向兴蓉妹妹问好!”贺劲松说了几个“好”字,贺端阳便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贺端阳正准备出去,忽听得贺贤明在下面院子里大声叫喊:“贺主任,贺主任,客来了!”贺端阳以为是乡上什么人来了,急忙出去一看,却是郎山和老五站在院子里。贺端阳一见,立即露出喜出望外的样子,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叫道:“哎呀,原来是郎大哥呀!你怎么舍得来了?”说着去拉了郎山的手直摇晃。摇完过后,又去拉老五的手,一边摇,一边又拍着老五的肩,说:“老五,我们山上可没有你城里舒服哟!”

说完,贺端阳又对郎山问:“郎大哥你们是坐啥子车来的?”郎山还没答,贺贤明抢在了前面说:“摩托车,他们都坐的摩托车!”贺端阳听了,便又看着郎山说:“郎大哥怎么坐摩托车来?”郎山说:“摩托车怎么了?你以为我就不是坐摩托车的命?告诉你,老哥倒霉的时候,走哪儿都全凭这11号车呢!”说着便拍了拍两条大腿。贺端阳一听,便笑着说:“那是,那是,皇帝还有三灾八难的时候呢!”

老五说:“我们郎总晓得你们这条路不好走,所以没有开车来!”贺端阳听后又笑着说:“等开了年路修通了,郎大哥的车就可以直接开到贺家湾了!”说完又问:“摩托放到哪儿的?”贺贤明说:“开到修路的地方开不进来了,我就把它们放到兴国那儿了!”贺端阳说:“让兴国好好看着,可别让小孩子去把镜子敲烂了!”贺贤明说:“我已经给兴国说了!”贺端阳听后,说了一声:“那就好!”

说完,贺端阳便带了郎山和老五往楼上走,贺贤明说:“你们谈,我就回去了!”说完,转身便向外走。贺端阳回头,又喊住了他,说:“你去问问贺勇,看他家里有啥野味没有?如果有,买点出来,安排一下伙食,中午叫上贺荣叔,也来陪郎大哥喝杯酒!”又说:“郎大哥虽说姓了郎,可他身上的每根毫毛,都姓贺呢!”贺贤明听了这话,答应了一声,便瘸着一条灵活、一条不灵活的腿走了!

贺端阳把郎山带到楼上,拿过一条擦桌子的毛巾,将桌子和椅子都掸了一遍,招呼郎山坐下了,这才说:“大哥要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老弟也好来接你呀!”郎山却没有接贺端阳这个话茬,将大衣的扣子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皮夹克,又把右腿抬到左腿上,跷成二郎腿,然后脸上带着几分似嗔似怒的样子,对贺端阳说:“我以为老弟把大哥忘了呢!”

贺端阳听了这话,立即说:“怎么会把大哥忘了呢?”郎山说:“没忘,怎么也没到城里来一下?”贺端阳把眉头皱拢来,扮出了一张苦脸,然后说:“哎哟,老哥你不晓得,这段时间,把老弟整得个晕头转向呢!”说着,便把乡上组织人下来执法、引起斗殴等事情,给郎山说了一遍。

郎山一听,便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老哥我还以为给你把人放了,事情摆平了,你就把老哥我忘了呢!”说完右腿的鞋尖在左腿上转了转,然后目光才乜斜着对贺端阳问:“老弟该不是抽了鸡巴就不认人了吧?”从郎山一来,贺端阳就清楚他是为什么来的,于是便说:“大哥你把老弟看扁了,老弟怎么是那样的人?”郎山笑了一下,说:“老弟不是那样的人就好,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月亮坝坝里耍刀——明砍(侃),老弟答应卖我的树,该兑现了吧?”

贺端阳听了这话,想了一想,说:“这事老弟一直记着呢!可我们才把前面的事情搁平,老哥能不能再缓一段时间……”话还没说完,郎山便沉了脸说:“没法缓了!不瞒老弟说,现在年终来了,各地催着我供货,可老哥现在是盐干米尽,就等着老弟的树救急了!再缓下去,老哥就只有去跳大河了!”郎山话完,老五便又接着说:“是呀,要不是着急,我们老板怎么会亲自骑辆破摩托,颠这么远的路来求你老弟呢!”郎山又说:“我这人做事,喜欢一刀切肉,一刀洗板,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老弟的事情我给你搁平了,老弟答应的事情也就该给我了了,这才公平合理,你说是不是?”

贺端阳听了郎山这话,知道今天要是不答应他,怕是不行的,于是便说:“郎大哥有难处,怎么不早说呢?既然是这样,就是有天大的风险,老弟也承担了!”说完,又拍了拍胸脯说:“老哥放心,我贺端阳承诺的事,绝不拉稀摆带,明天我就安排人上山砍树!砍好以后,大哥派车来拉就是!”郎山一听,做出有些高兴的样子,立即伸出大拇指对贺端阳晃了晃,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可那儿老五却像是并不高兴,黑着脸对贺端阳说:“老弟好小气!老弟进城来,我们老板又是安排你吃,又是安排你玩,待你也够意思了!你说两车就是两车,就不能多一车?我们老板要是没遇到难处,会稀罕你这两车木材?”

贺端阳一听这话,又瞧见老五那张脸一沉下来,额角上那道疤痕就闪闪发亮,有些凶神恶煞的样子。便知道他们今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准备好了的,于是便又笑着说:“老五你放心!我说两车哪能是两车?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也给老哥你们说个实话,我那天从县上一回来,就开村委会研究过了,决定按村里大小人等计算,每人再卖给郎大哥两棵树!两棵树听起来不多,可全村1000多人口,加起来就是2000多棵树。如果你调火车来,半车也不够,如果你是开拖拉机来装,20车也有余!老五说是不是?”

郎山一听说有2000多棵树,不等老五回答,就兴奋得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突然跳起来叫道:“好,老哥就喜欢老弟这样的爽快人!”老五见了,也急忙抱拳对贺端阳说:“老弟仗义,刚才的话多有得罪,老五这里赔不是了!”说着,就朝贺端阳摇了摇拳头。

贺端阳见事情已经谈妥了,便不再说什么,又对郎山问:“郎大哥今天算是古人说的游子还乡,要不要去看看你父亲的坟和你奶奶?”郎山一听,便说:“那好哇,我也想到湾里看看!上回来拉树是晚上,黑咕隆咚的,啥子也没看见。”贺端阳说:“那好,我就带你四处看看!”郎山听了,就站起来把大衣扣上,那老五也一样,贺端阳见了,就把门锁上,带了他们顺着正在修的村道往上马坟走。正碰上修路的人下工,贺端阳就把郎山介绍给他们,又把那些人介绍给郎山,说他是啥子辈的,该叫啥;他又是啥子辈的,又该叫啥;谁谁谁又是和他爷爷是一房的?说完又对大家说:“郎总如果不是跟着他娘走,就是我们贺家湾的人了!打碎骨头连着筋,即使他现在姓郎,还是我们贺家湾人!”上次买树,众人已经知道了郎山,现在听贺端阳这么一说,该叫哥的便叫他哥,该叫大侄儿的便叫他大侄儿,有几个辈小的,又甜脆脆地追着他叫叔,弄得郎山忙不迭地答应,倒像衣锦还乡似的。

到了上马坟,贺端阳便指了一处隆起的土堆说:“这就是你爹的坟!”郎山一看,只见坟头已经坍塌,土堆上枯干的蒿草半人多高,坟前也没有祭奠过的痕迹。郎山就疑惑地看着贺端阳问:“这真是我爹的坟?”贺端阳说:“坟头我还会乱指?我原来也不晓得这个土堆是哪个的坟,反正从没见过人来烧过一张纸。上回在城里碰到你后,我回来讲了,一些老辈子才带我来看,我才晓得这是你爹的坟!那些老辈子还记得当时埋你爹的情景,说你娘抱着你来磕头,你在你娘的怀怀里,还看着大家咧嘴笑呢……”

郎山没等贺端阳说完,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朝土堆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说:“爹,我是郎山,是你的儿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可你还是我爹,儿子现在回来认你了,给你磕头了!”磕罢头站起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1000块钱,对贺端阳说:“老弟,我没有时间,你找个人把我爹的坟垒一垒,这是垒坟的工钱!”贺端阳一见,急忙挡了回去,说:“这就是郎大哥的不对了,这样一点事,还要你拿钱?回头我找个人垒了就是!”说完又说:“你以为老弟当了个村长,连这点事都办不到?”郎山一听这话,便又把钱揣了回去,然后对贺端阳作了一个揖说:“那郎山就在这里感谢兄弟了!”

说完这话,郎山又突然对贺端阳问:“你说我奶奶耳朵啥都听不见了?”贺端阳说:“啥都听不见了,可眼睛还能看清楚人!”郎山说:“耳朵听不见,光眼睛能看清人有啥用?那就不去看她了,看了我心里反而不好受!”贺端阳听了,便知道郎山只认死人,不认活人。因为认了死人不会拖累他,认了活人却可能拖累他。再一想,也理解郎山这样做,那么小就离开了贺家湾,断了联系,宋志英又从没有抚养过他,祖孙之间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愿去看也就算了。但他以为郎山会把刚才那1000块钱,托他转给她,但看郎山丝毫没这意思,自己也不好提醒,便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回走。到了贺贤明家里,午饭已经做好,贺荣也来了,几个人陪着郎山吃了饭,那郎山和老五便回去了。

郎山和老五一走,贺端阳便把郎山来催卖树的事对贺荣、贺贤明说了。贺荣一听,便说:“既然答应过人家,迟卖早卖都是卖,那就卖吧!”贺贤明也说:“就是,人家帮忙把我们的人放出来了,如果我们不答应人家,不就成了说话不算话的人了?”贺端阳说:“上次卖树是为了集资修公路,村民卖的钱都上交了。这次和乡政府闹矛盾,大家都表现得很团结,因此这次卖树的钱,村里不打算收了,就当村里犒劳大家。但正因为谁卖的钱谁得,这就要求绝对的公平,组织要比上次更加严密!你们看怎么个砍树法?”

贺荣、贺贤明听了,像是没有想好的样子,互相看了看,然后说:“我们没想到办法,还是你说好了!”贺端阳想了想便说:“这次虽然仍是家家到山上砍树,但每人只有两棵,数量比上次少多了,我想让贺勇、贺飞等人,先到林子里把树编上号,然后再让村民抓阄,一树一阄,每人抓两个,抓到多少号就是多少号,对号砍树,这样就不会乱了!”

贺荣、贺贤明听了,立即说:“这样最好,树有大有小,即使碰到稍小一点的树,那也是卵大卵小,各人碰到,怪不得人!”贺端阳说:“还有,这次每人只砍两棵,不像上次五棵,所以就不一个村民组一个村民组地去砍了,我想分两天砍完!第一天老湾的人去,第二天新湾和郑家塝的人去,你们看怎么样?”贺荣、贺贤明听后又说:“行,反正是对号砍树,也不会乱,就是一天去砍完也不怕!”贺端阳说:“一天砍完人又太多了!”贺荣、贺贤明马上说:“那就还是两天吧!”贺端阳见他们也同意了,便说:“那好,我去找贺勇、贺飞,你们分头去找几个村民组长,等把树的号编完以后,大家就上山砍!”贺荣、贺贤明说:“没问题,大家听说砍树卖的钱归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谁还会不积极?”说完,果真分头行动去了。

按下贺端阳、贺荣、贺贤明三个人,分别去安排布置砍树的事不提,只说过了三天,贺家湾人便又从那片天然林里,每人砍下了两棵树。这儿贺端阳通知了郎山,郎山在贺家湾村民砍树的当天晚上,便又派了卡车来,将村民砍下的树装到车上,当场付了款,便把树拉走了。因为砍的都是成材的树,那郎山一共拉了五车,至此,贺端阳不但履行了卖两车树给郎山的承诺,而且大大超出了。看见郎山把最后一车树拉走,贺端阳心里不禁涌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活得实在太累,像挑着一副千斤重担,在吃力地往前跋涉一样。现在可好了,千斤重担终于从肩头卸下来了,什么都了结了,从此以后,他只会轻装前行了!想到这里,贺端阳便不由得对着夜空,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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