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青天在上》(2)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八十二章《青天在上》(2)

第八十二章《青天在上》(2)一

吃过午饭,贺世忠便把自己那床散发着汗味和霉气味的破棉被裹起来,又塞进了那只蛇皮口袋里,捆好以后,贺世忠便对兴涛、兴菊兄妹俩说:“你们有啥东西需要带回去的没有?”

兴涛、兴菊都知道了父亲的心思,是想急着回去落实那笔钱的事,兄妹俩便互相看了一眼,回答父亲说:“有啥带的?没啥带的!”

说完又拿眼去看母亲,对她说:“妈,爸要回去,你想不想吃啥,爸来的时候给你带点来?”

田桂霞听了这话,手按在床上要起来,被贺世忠一把按住了,说:“有啥话你就说,我听得见,你起上起下做啥?”

田桂霞听后果然放下了手,头却在枕头上动了动,看着贺世忠说:“他爹,我春上孵的那几只母鸡,不久前在下蛋了,你回去看看,可别让它们把蛋下到外面去了!”

兴菊一听这话,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嘟了嘴唇对母亲说:“妈,你还有啥操心的没有?”

说完又说:“自己都这样子了,还欠着几只鸡蛋!”

田桂霞听了这话,倒真的不高兴起来了,她瞪了女儿一眼,说:“我不操心,你老汉以后吃啥子?”

说完这话,也不等儿女回答,突然看着丈夫说:“你回去到贺凤山那里给我算个命,看我这个病还有没有治。没治就真的早点把我抬回去!”

贺世忠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便对田桂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又来了,没治,没治明天我就叫人把你抬回去!”

田桂霞一见丈夫动了气,便闭了嘴不吭声了。贺世忠吼了女人一句后,心里又有些后悔起来,于是又看着田桂霞说:“你各人养你的病,想那么多做啥?能治不能治,难道医生还不晓得?”

说完这话又像哄孩子一样补了一句:“我回家去看一看就来,你要听兴涛和兴菊的话,啊!”

说完,见女人对他点了一下头,这才像是放了心,把蛇皮口袋往肩头一背,就要出去。

这时兴菊忙喊住了他:“爸,出去把头发理一理!这么多年没有回过贺家湾,让人看见,还真以为你落魄了呢!”

贺世忠一听女儿这话,一下站住了,又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满脸的胡须。一边摸心里一边想:“到底是女儿心细,晓得维护老子的形象!”这样一想,心里由不得一阵感动。可这种感动在瞬间就变成了一种难为情的表情——他身上现在可是毫无分文呀!他张着嘴唇看了兴菊半天,才突然红着脸对女儿说:“兴菊你身上有没有零钱?给我一点零钱。”

说完又像是硬撑面子似的补了一句:“我身上只有整钱,要是他们找不开,麻烦。”

兴菊以为父亲真的有钱,便说:“理发店哪有找不开的?”但说归说,还是看着父亲问了一句:“爸,你要多少?”

贺世忠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理个平头加回去的车费大致需要的数目,便对兴菊说:“二十块吧,二十块钱就行了!”

兴菊果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块零钱,交给了父亲。贺世忠把钱接到手里,又对兴涛、兴菊叮咛了两句,才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可没走几步,兴菊又追了出来,喊了一声:“爸!”

贺世忠又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回头对兴菊问:“还有啥事?”

兴菊说:“妈叫你晚上睡觉前,要记起把鸡圈门关好,说现在山上的野物凶得很!”

贺世忠一听,心里十分难过,便红了眼圈对兴菊说:“你妈这个样子了,还欠着家里,几十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们在这里,就好好地安慰安慰她!”

兴菊也噙着泪水点了一下头,贺世忠这才转身走了。

贺世忠来到街上,就去找理发店。那些门口挂着“美发厅”“形象店”字样的店,他不敢进去。他明白那些店他去不起,并且店里那些穿着紧绷绷的花衬衣,将头发染得红红黄黄的条子娃儿,也不一定能理得下来自己这鸡窝似的一头乱发。找了很久,才在背街一个拐角处,找到一家小理发店,上面写着“蒋平头理发店”,两边门框上竟然还有一副对联,道是:“不耍顶上花架子,专理平头真功夫。”贺世忠一看,倒觉得合自己的意,便马上走过去问:“剪一个平头多少钱?”

那店主年纪约四十多岁,一张圆乎乎的脸,自己的头发也剪成了平头样式,像是给自己的店做广告一样。他正在给一个顾客吹头,听见门口有顾客问,便马上抬头朝贺世忠看了一眼,接着目光又落到顾客头上,说:“二十五块!”

贺世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多少?”

那人说:“老大爷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贺世忠说:“我过去剪个平头只要几块钱,怎么一下就涨了这么多?”

那人说:“几块钱那是啥子时代的事了?那时白菜几分钱一斤,现在涨到一两块了,你说涨了多少?”

说完又说:“全城理发,只有我这里最便宜了,不信你到那些地方去问问。”

贺世忠一听犹豫了,刚才向兴菊要钱时,还以为理了发还有钱坐车回家呢,可现在连理发都不够!犹豫了一会儿,贺世忠突然又对老板问:“二十块钱理不理?”

那人又朝贺世忠看了一眼,说:“不理!”

贺世忠垂下了眼睑,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无望地说:“我只有二十块钱呢。”

那人说:“你可以少做一样嘛!”

贺世忠问:“怎么少做一样?”

那人说:“洗、吹、剪、修面一共二十五元,你也可以不修面!”

贺世忠说:“我剪头就是为了修面,不修面我来剪头做啥子?不修面我就不剪了!”说完就转过了身子,往外走了。

可刚刚走两步,老板又在后面喊住了他,说:“老大爷,回来!看样子你像是刚刚在外面打工才回来,又一大把年纪了,本店就优惠你五块钱!”

贺世忠听了这话,又犹豫了一会儿,便进去坐了。

理完发,贺世忠往镜子前一站,果然觉得清爽和精神了不少,便掏出兴菊给的二十块钱,交给了老板,然后背着口袋,走出了店门。现在,他已经没钱坐车了,只有靠自己的双腿,从小路回贺家湾了。好在他在工地上拧钢筋、搬水泥锻炼出来的腿脚,对付二十多里山路,还不至于把自己累着。于是贺世忠便迈动双脚,走上了自己熟悉的家乡小路。

贺世忠起初走得很快,毕竟离家这么几年了,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可走着走着,看看日头悬在头顶上,离落山还有好长一截,便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和他出去打工时一样,他不想让贺家湾的老少爷们看见他回来了。尽管他不那么蓬头垢面,像个“野人”一样了,可离衣锦还乡毕竟还差十万八千里,尤其是背上这个蛇皮口袋,无论如何都无法给人一种发达了的感觉。走到离贺家湾已经不远的人和寨垭口时,看看太阳离落山还有一竿子远,便索性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歇息起来,直等到太阳落山了后才走。

贺世忠终于挨到天黑了,才进入贺家湾。可是贺世忠先前的担忧,却是白费了。整个贺家湾十分安静,好像没人居住似的,比他那年出去时冷清多了。星辉月光下,他看见湾里又耸起了几幢新的楼房,可却黑灯瞎火,仿佛鬼屋一般。其他房屋也黑影幢幢,只有很少的几幢房屋才亮着灯光。他这才知道,原来留在湾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声,想:“早晓得这样,我何必挨到现在才回来!”

贺世忠不再担心被贺家湾的老少爷们看见了,脚步踏在地上,也比先前有力了。刚走到老院子后面,突然一条狗“汪”地大叫一声,从墙角下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跟着扑过来两条狗,围着它涌前涌后地咬过来。他以为狗们咬得这么凶,会有人出来看一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打开房门,伸出脑袋来问一下。他急了,急忙对着狗们喝了一声:“瞎眼的东西,连我也认不得了,咬啥子?”

他以为那些狗会听出他的声音,可是他再一次想错了,狗们听了他的话,不但没停止叫声,反而向他进攻得更凶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出去了这么多年,这些畜生都换了几代,它们哪能还认得自己?这么一想,心里就涌上了一种悲凉的情绪。见狗们还围着自己不放,便忽然取下背上的口袋,拎着向狗们挥舞起来。狗们在张牙舞爪中,见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舞来,便分头逃窜了。贺世忠为防备这些畜生又朝自己扑来,便蹲下身寻着了一坨泥巴握在手里。那些畜生却没有再扑过来。

走到自己家门口,贺世忠这才觉得放心了,正准备丢下手里的泥团,却不防自己家那只卧在大门旁边的狗,也朝自己“汪汪”地吠叫起来。贺世忠有了防备,没等它朝自己扑来,便将手里的泥团朝它扔了过去。泥团没有打着狗,却落在了大门上。屋子里儿媳妇听见大门的响声,急忙大声问了一句:“是哪个打门?”说着便把大门打开了。看见大门外黑黝黝站着一个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喊了起来:“哪个?”

贺世忠听见儿媳妇的喊声,这才回答说:“还有哪个?是我!”

儿媳妇叫王芳,愣了很久才叫起来:“是爸爸哟,吓我一大跳!”然后又说,“你回来了哟?”

说完又马上冲屋子里叫了起来:“贺阳,贺阳,快出来看看是哪个回来了?”

贺世忠随儿媳妇进了屋,还没放下肩上的口袋,便看见从里面屋子里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瞪了一双怯怯的眼睛对他看。儿媳妇便说:“你不认识了?是爷爷呀!还不快叫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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